而他,竟被看作了挾恩求報的小人!
李固當時驚怒交加,情緒之強烈,是近幾年少有的。激烈之下,不假思索便傾身伸臂,越過幾案按住了謝玉璋的手,阻止了她。
但實際上,後來他走出暖閣,在結了冰的水塘邊冷風一吹,就想明白了她的以退為進。
她何曾真心想“侍奉他一回”。
她就是在逼他做君子。
所以他雖沒告訴李衛風這一段,卻說“她算計我”。
此時看紫宸殿上謝玉璋若無其事的樣子,李固益發覺得她有做官的才能,狡猾又可恨。
他垂眸,閱覽著奏章,問:“去給貴妃請安了嗎?”
謝玉璋道:“想謝過恩之後便去。”
李固“嗯”了一聲,道:“你原也與她相識的,河西生變,她頗不易。前日見到你這故人,她很是歡喜。我望你待她如從前,日後若無事,常進宮來看看她。”
“如從前”是什麼意思?
謝玉璋回憶了一下今生與李珍珍在河西的短暫交集。那時候李珍珍還是河西十二虎那個爽利的大姐,謝玉璋感恩她前世相護,對她十分親近,也一口一個“李姐姐”地叫她,看起來很是親熱。
但今生都已經全變了。
李珍珍離後位隻一步之遙。在這樣的距離上,沒有女人能抗拒那個位子的誘惑。何況李珍珍是經曆過自高處摔落之痛的人。
謝玉璋非常理解她。那種摔落後什麼人都能來踩你一腳的感覺,著實讓人痛恨。隻是前世她沒有能力去痛恨,便隻能麻木。便是讓謝玉璋自己說,倘若前世給她一個登頂的機會,也難說她能忍住不伸手去抓住。
今生李珍珍體會過摔落的痛之後,被李固扶起,原該在後位一事上落敗,可現在各人的人生軌跡都已經變了。
張芬的落敗顯然使她膨脹了。既沒有皇後,她自然容不得任何女人再踩在她頭上。偏她和李固不是真夫妻,鄧、崔二妃卻都有了皇子,母憑子貴。
李珍珍見到她,流露出的完全是得到了一把好刀的興奮。謝玉璋實在是很不想多接觸她。
但謝玉璋現在隻能低頭道:“是,這便去給貴妃請安。”說著,便想退下。
“先等著。”李固卻眉眼也不抬地說,“待會我與你一起去。”
他道:“福春,帶永寧去後殿。”
謝玉璋滯住。
紫宸殿前殿辦公,後殿……起居。
皇城雖大,真正屬於皇帝私人空間的,其實隻有兩處――大部分時候是紫宸殿,夏日裡熱的時候,是綠水環繞的含涼殿。
讓她去他的寢殿,李固想做什麼呢?
前日裡她主動表示要獻身,他不是拒絕了嗎?難道他後悔了?想今日裡……
一如李固看破的那樣,謝玉璋前日在暖閣裡的確就是以退為進逼迫李固。
謝玉璋從未想過獻身李固。
若真有不可抗之力,她也會低頭認命。但在她心裡,李固不是不可抗之力,他是一個即便做了帝王,麵對弱女子依然不會去強迫她的男子。
她前日回去,把暖閣裡的手段告訴了林斐,林斐說她是欺負老實人,說得一點都沒錯。
但林斐卻沒指出來,謝玉璋的心裡,何嘗不是承認李固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她所倚仗,不過是因為信得過這個男人的品性。
可現在……
謝玉璋咬住嘴唇。
謝玉璋能毫無心理障礙地和阿史那烏維圓房,是因為烏維前生便是她的丈夫,早有肌膚之親。
而李固對她,其實是個完全陌生的男人。
李固聽到了福春的應“是”聲,卻沒有聽到謝玉璋的聲音,下意識地抬起眼。卻見謝玉璋站在那裡,穿的衣裳與現下時興的樣式不大一樣,但纖腰一束,明媚清麗得攝人心神。
正咬著唇看他,一雙鳳眸裡目光複雜。
李固微怔,忽而大怒。
他擲了筆,想發脾氣,又發不出來,忍怒解釋:“待會我還要見幾個人,他們過來都會在配殿等候,你難道想跟一群男子一起擠在配殿?”
原來是她小人之心了。
看著李固忍氣吞聲的模樣,謝玉璋額頭微汗,恭恭敬敬地道:“遵命。臣妾這就過去。”正殿裡便有門通向後殿,這地方謝玉璋甚至根本無需人帶路,她在這裡出生長大,如何能不熟。當下便和福春穿過那道門,往後麵去了。
福春的乾兒子良辰安靜地給皇帝研著朱砂墨,一聲都不敢吭。
卻眼睜睜看著皇帝幾次提筆,都落不下去。
最終,那本奏折摔在幾案上。
皇帝怒道:“這是誰寫的?叫他回去好好練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