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第222章(2 / 2)

十貫娘子 老草吃嫩牛 15939 字 3個月前

張永春笑說:“等少爺我成了角兒,就帶著咱五福班去燕京唱那八十貫的壽酒!到那時,你們想啃豬頭就豬頭,想吃燒雞給你們買整隻的!”

真真好大的理想。

他說完周圍一片喝彩之聲,佘萬霖年紀跟他們差不多大,聽到這種不現實的想法,便認真道:“你們~要去燕京?”

張永春表情一僵,拍著他肩膀哈哈道:“將來,我是說將來……”他說完,張嘴橫撕饃饃,邊嚼邊道:“嘿,等我們班主年紀大了,唱不動了,我給他養老呢,到時候我當家,再把小寶兒捧成個大角兒,他在燕京早晚能火起來,到那時,哼!八十貫嗎,不是個事兒!”

又一口饃饃。

佘萬霖骨子裡是個實在孩子,他動腦子的地方不在此地,更不會用在這些孩子身上。

聽他們想去燕京,便按照自己的經驗認真問:“那,那節令開場八十八出,你們班子能支應幾出?”

壞人!

幾個少年齊齊吸氣,也不嚼吧饃了,就腦袋後仰的看著佘萬霖。

佘萬霖不明情況,也呲牙後仰腦袋,怎麼了這是?

咱小郡王不懂戲班規矩,可是他知道每次送到自己手裡的那本冊子上有什麼戲,好比浴佛日,這戲文是固定的,便是《六祖講經》《佛化金身》《光開寶座》那幾出。

要是中元,單子上就是《魔王答佛》《地藏誓願》……

新年是新年的,中秋是中秋的戲碼,這是規矩,隻要敢進京混飯吃的班子,最起碼你手裡得有八十八出節令戲打底,這可不是一二般的班子能端的飯碗子。

而五福班是個什麼戲班,就是個混江岸飯的,你問他們會不會節令戲,會,最多一樣一出,這就欺負人了。

誰家沒個壓箱底的傳統戲目,何況各地戲種腔調也不一樣,燕京人愛不愛看還另說,你就問人家會不會八十八出?

壞人!

偏偏小郡王無知無覺的也啃著饃饃繼續道:“要是節令把握不好,就隻能混混慶豐府了,慶豐府那邊的戲班子還是好混的,三百八十八出雙字小雜戲,你們會一百出,再有個好笛先生,就能賺賞錢了……”

三個少年張嘴冒涼氣,這人太壞了!

雜戲就是《遊園》《拜月》《掃鬆》這樣的小戲,戲份功夫不長,可你得有挑大梁的名角,才能一個角兒撐一個台子,養活起一個戲班子人。

五福班倒是有角兒,就前麵喝酒那個叫李得意的,他本來是彆家班子裡《斷橋》唱小青的,唱不好,被排擠到了五福班,就成了角兒。

然而成了角兒大家也知道,他扮相還成,可會的雜戲來來去去就那二十幾出,小寶兒都倒背如流了……

這個小夥計真壞,還說會一百出你就能去慶豐府了,這不是欺負人麼?

他們倒是想學,家裡連個正經的教頭都沒有。

幾個少年沉默不語,佘萬霖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那,那可怎麼好啊。

他左右看看,卻看到一艘不大的官船開過來,便得了救援般喊:“看,官船!”

少年們一驚,紛紛跳起往底艙跑。

這一看就知道,這裡麵不知道有多少黑戶呢。

黑戶不必納賦稅。

也不多大功夫,那衙門裡留大胡子的老爺,便挎著刀上了五福班的戲船。

班主陪著笑,親抱著唯一一把椅子與帶頭的老爺坐,他甚至還用袖子蹭蹭那椅兒,然而老爺也沒坐,就滿麵不高興的問:“這船打哪兒來呀?”

班主小心翼翼低頭回話:“不敢欺瞞老爺,咱們從意源郡碼頭那邊過來的,原本那邊有一出壽酒的……”

老爺聞言色變,抬手將他推到一邊兒,對身後人就是一擺手道:“搜!”

班主大驚,趕緊從袖裡取了一小錠銀子,瞧著能有個二兩的意思。

他哀求著遞過去:“老爺老爺,好端端的,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了?我們下麵拉屎屙尿,那味兒……”

“滾開!”

老爺抬手將他推到,這班主便倒退幾步摔倒在地,那銀子落在甲板上,卻被老爺一腳踩住,低頭對他冷哼道:“算你倒黴,咱們接上峰令,有惡逆犯事,更於意源郡碼頭一帶逃竄,凡舉燕京到金滇,尤其過意源郡碼頭的,那都得加倍盤查!小心著吧,一會子若是被爺等抓住~馬腳,咱們就城裡說話,有你們的老籬笆蹲的。”

也沒過多久,一串人便被官兵從犄角旮旯裡趕出來,齊齊站在甲板上給這幾位老爺盤查。

祖籍在哪兒,哪兒來的?做什麼的……一串問題砸下來,沒問題的有問題了,有問題的嚇的魂魄都要飛了。

佘萬霖跟老臭排在最後,他們倒是不怕,隻老臭說:“您甭亂動啊,這就是純亂七八糟,不知道哪兒來的野人欺負人家戲班子訛錢呢。”

佘萬霖撐著脖子看了一下:“訛錢?”

這不是官兵麼?

老臭點點頭:“啊,這地方跟您想的地方不一樣,這不是挨著金滇麼,這邊自古就亂,現在,哼,在老譚家手裡那就更亂了,山高皇帝遠的,越金越黑呀。

您以為是找您的?哼,想的美呦,如今找您的絕不會是朝廷裡的人,他們要抓九州域的卻也沒這個膽,其實~就仗著身份,欺負平民百姓唄,這可是往金滇的河道兒,哪跟哪兒啊……”

正說著,前麵就傳來哀哭之聲,張永寶沒有戶籍被單獨拎出來,他嚇的要死,說話磕磕巴巴不清楚,便挨了兩巴掌。

佘萬霖立刻想上去攔著,卻被老臭一把拉住了。

老臭問他:“您去乾嘛?”

佘萬霖:“他們……他們……”

張永春想護著張小寶,他出頭,倒黴的就是他,被那老爺一腳踹翻,抬手舉起鞭子就是一頓抽,鞭鞭見血。

那孩子身上疼,卻硬氣,就抱著自己小師弟悶哼。

大家想哭,想喊,卻不敢出聲。

佘萬霖氣的手抖,老臭無奈道:“以後這事兒越來越多,您能管多少件?又能救多少人?這裡不是燕京,也不是慶豐府,他們不是老刀所的也不是禁衛所的,您得記住,人離鄉賤,在這世間熬著,想活就得先挨幾頓打。”

佘萬霖咬咬嘴唇:“臭叔,不然你去把那葉兒給兩個,咱趕緊走吧。”

老臭都給他氣笑了:“嘖,您這金子散出去才是大禍臨頭呢。”

佘萬霖瞪他,老臭就對著他耳朵道:“爺呦,從此可甭看那些閒書了,這都學的是什麼呀,這小辮子都被抓住了,你還敢給錢?啊?您有一個就有倆,看到橫財這一船人誰也甭落好,這事兒就不是這麼乾的……”

他說完,用胳膊肘拐了佘萬霖一下道:“看著,學著點。”

說完他抬手在臉上抹了一下,便露出彌勒般的笑聲喊到:“哎呀!哎呀呀!”驚恐的人群分開,老臭便撲了出去,他喊著:“彆呀老爺,自己人,自己人……哎呀……”

沒撲好,他便狼狽的摔在地上。

那老爺低頭看他,看他裡衣掛綢便哼笑道:“自己人?誰跟你自己人,你誰啊?知道爺是那個衙門的。”

老臭靈活坐起,表情巴結又諂媚的打了自己一巴掌道:“我打你個賤嘴,敢跟老爺自己人。”

說完他抬手舉袖,就在官老爺的靴子上抹了幾下道:“老爺,我跟您這鞋兒可是自己人呢。”

說話時,他眉毛如蟬蟲一般滾動著,看上去喜感又逗人。

滿船的官兵被他逗的不成,一陣哄笑後,這老爺哭笑不得抬腳踹他:“胡咧咧什麼呢,莫不是個傻子?”

老臭靈活的躲了,抬手握住了那一錠二兩銀道:“不騙您,老爺這靴兒是上等羊皮製幫,南邊下過水的老牛筋打底,製您這一雙靴,得平家老號裡十五年的大師傅動手,一般府城櫃上才有,少說也得十五貫吧。”

那老爺一愣,抬腳看看自己的靴子冷哼:“呦,行家啊。”

“非也非也,不敢欺瞞老爺,小姓平,單名一個疇,家裡是包金銅平家的,所以認識您這靴兒。”

他此話一出,一圈官兵都愣了,最後那老爺便笑道:“呦,姓平的,大~戶啊!”

“哎呦,什麼大戶!”老臭一拍手,一錠二兩他變成五個二兩,變完他又挑眉道:“老爺,平家大了去了,天南地北,枝枝蔓蔓,有燕京的,五城亭的,左梁關也有姓平的,我家在平家不成的,您沒看到麼,連個大船都沒有,出門靠蹭的……”

他說完,對佘萬霖喊了句:“毅哥兒,遇到熟人了,趕緊把包袱裡咱帶著的那藥樣兒給幾個爺爺拿點。”

佘萬霖一愣,接著點點頭跑到艙房,翻動包袱,找出紅袖門給自己預備的幾瓶應急藥。

一來一去也不費多大功夫,等佘萬霖跑回來把藥給了老臭,老臭便把七八個細瓷裝的藥,連那銀一起塞給那老爺:“也是巧,咱們是拿著藥樣去金滇鋪麵給各生藥店掌櫃過眼的。

哎,也是家裡藥行不長眼,琢磨出這般昂貴的東西,這藥造價太高不好上櫃,這才有了小的一行,來,老爺們辛辛苦苦常年在外,磕磕碰碰也是難免,有好東西,咱又有舊交情,這樣的東西自然是先孝敬您們才是。”

這是一個穿十五貫靴的官兵,他看不上老臭手裡這十兩銀,倒是對這藥有些興趣。

如此,他顛藥瓶冷笑道:“造價高?多高?莫不是蒙我們?”

老臭滿麵冤屈喊到:“哎呀,小的哪有這個膽兒,真成本高,百年老參不可能,上等十年參那肯定是有的,這樣一瓶出庫十貫,運到金滇裡外翻騰,上櫃少說三十貫打底,還不敢備太多貨,太貴!”

他邊說邊左右看,看到小旦李得意腦袋上有根釵,便走過去一把揪了,抬手對著胳膊就是一下,那血嘩就流出來。

周圍有人驚叫,佘萬霖也嚇一跳,就看到老臭舉起瓶子,咬了塞子對著江水吐出去,把拿藥往胳膊上一倒,一堆藥麵上去不多大功夫,眾人眼見著那血便不流了……

人在外混著,誰還沒個三災六難,銀子到處都是,這好藥可難尋。

帶頭的老爺表情越來越好,最後笑了起來,抬手不客氣的收了銀子還有那藥,又問屬下道:“下麵還有人麼?”

他屬下說沒有,這老爺就點點頭,笑著對老臭說:“得了,今兒你們運道好,遇到哥幾個了,不瞞你,咱們是金滇承宣布政使司門下行走……”

佘萬霖眼神一肅,看看身邊的河道,此處離金滇遠著呢,他們的手也伸的夠長的。

從袖子裡抽出一張空白草紙,這官老爺回頭看看屬下,又笑著去看老臭的袖子,老臭一咬牙,抬手摸出一錠五兩,心肝震碎般的手抖遞出去:“您好歹給咱留個睡通鋪的錢兒。”

這老爺輕笑搖頭,這才給用了印,最後拍拍老臭肩膀道:“往後機靈點,金滇跟外麵的規矩可不一樣。”

他說完帶著幾個屬下下了戲船,上了他們官船。

等到他們開船,老臭就走過去大聲道:“老爺萬福,老爺好走!多謝老爺指點!”

那邊心情好,就道:“好說。”

等他們走遠,佘萬霖這才臉上陰沉的問老臭:“那藥不是對寒症還有腹疼的麼?”

老臭對著遠處賣力擺手,笑著從牙縫說:“啊,口子不大就是一把土也能堵上了。”

這話說完,他又從胳膊上一拽,竟揪下一塊假皮放到目瞪口呆佘萬霖的手裡,還笑著說:“教爺兒一個乖,人在江湖不是前後看三眼,想活命~您要看十眼才是。”

他說完蹦到了欄杆之上,對著遠處的官船大喊道:“老爺,小的也會唱曲兒,您若是讓小的們船兒先走,小的就給你唱個美~的!”

那邊哈哈大笑說好。

老臭一擺手,小戲們迅速下了底艙開始操櫓行船,路過那官船當口,老臭就抱著桅杆撕心裂肺唱到:

“寒風起!雪花落!收賬歸家就瞧見了人啊,我那媳婦兒是疼的不行行,一抱上去!那是~白個咚咚,喧個騰騰,香個瑩瑩,嫩個臻臻,半年不見想的不行,那是~深個咚咚,濕個噠噠,甜個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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