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1 / 2)

第51章大骨頭湯

養豬場散發著熏人的味兒,好在顧舜華什麼條件沒見過,倒是也不至於太難受,馮保國領著顧舜華來到了一處破敗的土磚平房裡,見了養豬場的主任,那主任姓呂,是馮保國媳婦的叔叔。

馮保國和呂主任說明了情況,最後道:“叔,你看看儘可能想辦法吧,我和你說過,這是我師傅的閨女,我小師妹!我師傅可是禦廚,玉花台的頂梁柱!”

顧舜華也忙和呂主任寒暄,說明了來意,客客氣氣的,又把自己準備好的點心遞上去:“這是我們自己做的,呂主任您嘗嘗味兒。”

呂主任其實事先聽自己侄女提過這事了,他歎了口氣:“能幫我肯定儘量幫了,不過這事,難辦哪!”

顧舜華聽這話,心便輕輕地頓了下,如果不成的話,弄不到豬肉,那一切計劃都成空啊。

旁邊馮保國忙道:“叔,我們也是大老遠過來的,您看看想想法子,這是我師父的閨女,我師父對我有大恩,這一次要不是我師父,我轉正的事還不知道猴年馬月呢!”

顧舜華也從包裡掏出來一條煙,帶過濾嘴的牡丹煙,整整一條,這個拿出來,到了哪裡都有分量。

她不著痕跡地遞給了馮保國:“呂主任,您就抬抬手,幫我們這一把,等回頭我們做出來,也請馮主任嘗個鮮。”

呂主任卻沒要,推回去了:“這個可不行,這個可不行,其實這個難辦也不是我說的,主要是我們上麵,畢竟這是廠子裡的食品站,也是為了給職工落點實在東西,咱要是往外頭賣,總得有個交代。”

顧舜華多少懂了:“咱倒是不在乎錢,關鍵是要拿到肉,還得是後腿肉。”

呂主任一聽,猶豫了下,看看馮保國。

馮保國道:“叔,咱都不是外人,什麼價您就直接說,也不用藏著掖著。”

呂主任這才道:“這也不是我定的價,是上麵,畢竟我們得給單位職工謀福利不是嗎?大家夥辛苦養豬,一年到頭總得落點好。”

說著,他伸出一根手指頭,又伸出曲著的一根。

顧舜華便懂了,一塊五一斤。

現在市麵上的豬肉,要票的大概七八毛一斤,個彆門路弄到不要票的話大概是一塊錢,上等五花肉特彆貴的也可能要花一塊一甚至一塊二。

呂主任的報價隻是後腿肉而已,後腿上還有後腿骨頭,真要抽出來肉,那得縮水一小半。

結果竟然直接一塊五一斤了。

這價錢,可真不便宜。

呂主任可能也有點不好意思,畢竟是侄女女婿帶過來的,他乾笑了兩聲:“可能是有點貴,不過也沒辦法,這不是不要票嗎,按說這是廠子裡的食品站,是給大家夥準備的。”

顧舜華卻在簡單衡量後,已經有了主意:“行,一塊五一斤,不知道呂主任這裡能搞多少斤?”

她這麼一答應,呂主任倒是有點意外:“一塊五一斤你想要?”

市麵上不要票的也就一塊出頭,那還是上好五花肉呢,這豬後腿,估計也就出一多半的肉,等於這瘦肉要賣到兩塊多一斤了。

顧舜華:“是,我要,而且隻要後腿肉,帶骨頭的新鮮後腿肉。”

呂主任皺眉,想了想:“你要是真要的話,正好後天我要宰一批豬,打算給大家夥分豬肉吃,到時候豬後腿給你留著,我估摸著能殺七八頭豬,這七八頭,得有十幾個豬後腿,都給你留著了。”

顧舜華迅速地計算了下,一個豬後腿大概是二十斤,這樣一個豬後腿就得三十塊錢,如果給自己十五個豬後腿,那就是四百五十塊錢,自己還有五六百,到時候還能剩下一百多留作急用。

這豬後腿肉的價格自然是貴了,後麵賣的話,清醬肉必須賣上去價格,不然就是血虧了。不過她考慮著,將來能吃得起清醬肉的,這必然是不在乎錢的主兒,彆看現在世道窮,但一定有人能吃得起這個。

再說,她現在在玉華台,買一斤兩斤肉容易,但要大量地買豬後腿,根本不可能有門路,現在兩塊多一斤能大量地買,那也隻能認了。

當下道:“行,我全要了,我可以先交訂金。”

她這麼麻利兒答應了,倒是讓呂主任吃驚不小,畢竟這可是好幾百,花幾百買豬後腿,裡麵帶著骨頭,又不能煉油,這是要乾嘛?

就連旁邊的馮保國也憂心忡忡:“師妹,這可是不小的一筆。”

顧舜華:“既然打算做了,那就來一個狠的,我豁出去了。”

馮保國發愁:“太貴了,以後就算做出來,有幾個能吃得起,再說萬一中間出個什麼事——”

顧舜華明白他的意思,不過沒解釋什麼。

當下細談了具體怎麼交貨,具體怎麼算斤兩,最後顧舜華給了一百塊錢的訂金。

從大興回去大柵欄,馮保國垂頭喪氣的,他總是怕自己連累顧舜華賠錢,他覺得這太貴了,心裡也愧疚,顧舜華反過來安慰了他一番。

到了家,顧舜華和顧全福大致提了提今天的買賣,顧全福開始的時候覺得冒險,但到底在勤行裡摸爬打滾這麼多年,見識也多,一旦接受了這件事,聽說要花四百多,倒是也沒太驚訝,反而點頭道:“豬肉不容易買到,你彆處三塊錢也不見得有,現在買到了就是賺到了,等這清醬肉做出來,賣十塊是它,賣二十塊也是它。”

這倒不是顧全福自誇,清醬肉這個東西,特彆是醃製夠時候的清醬肉,有價無市啊,過去那會兒,慈禧都好這一口,喜歡用清醬肉熬冬瓜。

做好了後,擱過去就是貢品,一般人沒資格嘗。

本來一口氣花出去四百多還覺得有些忐忑,聽自己爸這麼一說,頓時吃了定心丸,怕什麼呢,未來都是機會!

當晚早早地睡下,第二天,送了孩子去托兒所,她就跑著找房子去了,後天過去取豬肉,她今天必須找到一處房子,而且還得距離自己工作的地兒不能太遠。

顧舜華去找了王新瑞,讓王新瑞幫忙問,問了一圈也沒消息,最後回去找潘爺,潘爺一聽:“這個我掃聽掃聽。”

到了顧舜華中午下班回來,潘爺已經有消息了,說是在百子灣找到一個房子,麵積也有十一二平,租金隻需要一個月五塊錢。

潘爺:“就是太偏了,也太遠了,晚上根本不見什麼人影,不過倒是有一趟公交車過去。”

顧舜華擰眉,這肯定是有點遠了,過去那邊要七八公裡呢!

做清醬肉每天都要下功夫,這就意味著顧舜華每天都得跑到百子灣去。

潘爺:“不行我再給你找找,可咱們這附近,真不可能有房子,這到處多是人,隨便有個空地兒早就被占上了,肯定得去荒涼地兒找,郊區才有空地,也便宜。”

顧舜華:“潘爺,不用了,就這個吧,我急用,就今天訂下來,再說這個便宜,一個月五塊錢,我如果換個地兒,真不見得這麼便宜。”

潘爺:“行嘞,那我給你地址,你自己過去。”

事不宜遲,顧舜華不想耽誤,要了對方的住址,匆忙趕公交車過去。

這麼一趕公交車,顧舜華才發現,這可真是荒涼啊,特彆是公交車一出了雙井,周圍都是莊稼地了,這個時候麥子已經到膝蓋那麼高了,綠油油的,風一吹,有陰山腳下那個味兒了!

顧舜華下了公交車後,腳踩在土路上,到處找,周圍荒得不見一個人影,最後終於碰到一個趕著驢車的,估計是進城送菜的,當下趕緊問人家老大爺。

老大爺倒是好心,讓她上車,說順路,捎她過去。

總算按照潘爺說的,找到了對方,對方是個挺和藹的老爺子,姓嶽,說這是北京東郊機製煤球廠的宿舍,是自己大哥分的房子,不過現在侄子結合了,回不來了,他就幫著租出去,好歹落個錢,寄給他侄子。

所謂結合,意思就是和本地人結婚了。

而顧舜華聽到“北京東郊機製煤球廠”卻是皺眉,心想這不就是自己嫂子工作的煤球廠嘛,那北京東郊機製煤球廠應該就在這附近。

這也太遠了,嫂子每天都這麼辛苦上下班呢。

當下去看了房子,倒還算乾淨整齊——主要裡麵也沒什麼東西,房子外頭還有一個巴掌大的小院,小院因為沒人打理,已經長了雜草。

顧舜華其實還是覺得遠,但這個時候也沒彆的選擇,位置好了肯定貴,她也不舍得,最後咬咬牙,定下來了。

五元錢一個月,她一口氣給了十五塊,先租三個月的。

嶽老爺子樂嗬得合不攏嘴,把錢塞兜裡後說,需要什麼儘管喊他,怎麼著都行,他就住隔壁。

說定了房子後,顧舜華也略鬆了口氣,不過需要做的還有很多,清醬肉的所謂清醬其實就是醬油,她需要大缸,需要成缸的醬油,還需要鹽,不是什麼貴重東西,但都得要票。

大缸她問了問嶽老爺子,說可以幫著從當地農民手裡買,至於其它的,隻能去麻煩王新瑞了。

顧舜華跑去找了王新瑞,王新瑞一聽要那麼多,也嚇一跳,頓時覺得這個風險太大:“萬一弄不好,被查了,你這日子怎麼過?”

顧舜華知道王新瑞是好心,不過沒太多解釋,她立即又跑去雷家,看看能不能弄到調料。

也是找調料心急,沒想起來還有馮書園這一茬,她直接找雷永泉,結果馮書園好生看了她一會,才說:“他不在家,剛出去找同學打籃球去了。”

顧舜華:“那阿姨呢?”

馮書園:“阿姨和牌搭子打牌去了。”

顧舜華起身就走:“那回頭再來,我先告辭了。”

馮書園卻叫住她:“舜華,問你個事。”

顧舜華:“請說。”

顧舜華停下,馮書園卻猶豫了:“你,你哥——”

顧舜華:“嗯?”

馮書園臉紅了下,還是道:“你應該知道吧,我和你哥是朋友,關係還不錯。”

顧舜華挑眉:“是嗎,關係還不錯的朋友?”

馮書園:“我過去遇到一些事情,經常找你哥傾訴,他幫了我很多,我很感謝他,他這人真好。”

顧舜華聽著這話,心想這人說話可真是滴水不漏,進可攻退可守的。

反正人家心裡感激,至於這個感激後怎麼樣,以及這句“他這人真好”背後又能引出什麼來,都不會明說的。

當下她便笑了:“行,回家我會和我哥說,說你心裡感激他,會把他當一輩子的好朋友。”

同樣的話,顧舜華這一說,味道就不一樣了,就是撇清關係了。

馮書園倒是沒指望顧舜華會幫自己說項,但是這麼一說,她分明是想使壞了。

馮書園挑眉,審視著顧舜華:“顧同誌,話不能這麼說吧?”

顧舜華笑:“那你要我怎麼說,說你現在試著另一個,另一個不成你就回去和他繼續談,談成了就是純潔同誌男女關係?”

馮書園臉色就變了,她沒想到顧舜華說話這麼直白:“你——”

誰知道她話說到一半,旁邊雷老爺子就來了。

雷老爺子對顧舜華很有好感,見到她,倒是高興,便問起她有什麼事,顧舜華本來不好意思說,不過看雷老爺子人挺好,也就提了。

雷老爺子一聽:“清醬肉?”

顧舜華:“是,就是醃的那個火腿。”

雷老爺子:“解放前,有家叫寶華齋的,是不是就做這個?”

顧舜華笑了:“老爺子,您可真懂,是不是吃過?就是這家,當初這家做的可有名了,那時候,老北京還輪不到烤鴨當道呢,平時大家夥給人送禮,就去買寶華齋的清醬肉,提著也有麵兒。”

雷老爺子道:“那時候咱都一心想著乾革命,日子也過得難,餓著肚子乾革命,打小日本鬼子,哪吃得上這個。不過有一次出去做情報工作,倒是聽旁邊茶館裡客人提起,說上海有一位富商叫哈同,上海南京路就是他家的,他家太太那是隆裕媽媽的乾女兒,當時跑到北平來,一口氣在寶華齋要了五六百斤的肉,用船運回去上海,因為這個,當時北京城裡清醬肉缺了大半年,我估摸著,應該就是這個清醬肉了。”

顧舜華點頭:“是有這麼一個典故,當時因為這位猶太人的太太,上海也開始流行了,都跑來買。”

心裡卻有些遺憾,當時爸爸做出了清醬肉,溫鍋用得差不多了,剩下最後一塊拿去給玉花台了,竟然沒能給老爺子一塊來嘗嘗。

老人家眼裡泛起了遙遠的回憶,感慨道:“當時大家夥都說這是要乾嘛,不就是一個肉,有吃過的就說,這個肉好吃著呢,說他以前吃過北平城的清醬肉夾馬蹄熱燒餅,那叫一個好吃!我們一個個正啃高粱米窩窩頭呢,我就琢磨著,那個清醬肉夾馬蹄熱燒餅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是個什麼滋味,想得我高粱米窩窩頭都吃得香了!”

說完,老人哈哈笑起來,笑的時候下巴的胡子都跟著抖啊抖。

顧舜華聽著這笑聲,倒是微微怔住。

她生於五十年代後期,那個時候新中國已經成立七八年了,但是胡同裡老人家還是會時不時念叨過去的一些事,提起現在新中國怎麼好,她打小兒接受的教育也讓她知道,新社會的建立來之不易,那都是老一輩人拚著性命掙來的。

而那些老前輩們打鬼子的時候,是吃著高粱麵窩窩頭甚至餓著肚子的,他們沒享受過北平城曾經的富足和講究,隻會偶爾聽人提起上海闊太太的閒談,自己想象著那清醬肉夾馬蹄熱燒餅的香。

她微微抿唇,看著眼前的老人家,不知怎麼便有了衝動,想著怎麼樣也要把這個清醬肉做出來,做地地道道的清醬肉,讓他也嘗嘗他曾經想象過的那個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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