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見到寶玉一天天好起來,怕賈政再收拾他,乾脆叫來賈政的小廝頭,跟他說:如果老爺再叫寶玉,就說她說了,一來打重了,寶玉要慢慢養,二來,寶玉他的星宿不利,祭了星占卜過,說他最近不宜見人,在8月之前都不能出門。
這樣就隔絕了賈政伸手要管的可能。
賈政一向事母至孝,哪有不依的,更覺得不是他沒管好寶玉,實在是護著寶玉的人多,他又惹不起,才讓子孫不肖。
寶玉本就懶得與士大夫交往,更不喜歡出門與這些人應酬,得了賈母的話,除了早晚到賈母,王夫人房中問安,每天都在園中玩耍。
寶釵襲人等人勸他,他反生氣的反駁,說人家好好的清白女子也學的沽名釣譽了。
眾人再不勸他。
隻有黛玉從來不提功名利祿,深受他的敬佩。
林黛玉從不提,一來她本身清高,仙子一樣的人品,自然不願沾染俗套,
二來,她通透靈性,知道寶玉這樣的身份若想在這世上生存,必然也要去求那功名利祿的,不過林黛玉知道賈寶玉的癡頑之性,勸了寶玉也白勸,所以從不開口提,覺得還是讓他開心最重要。
林妹妹可謂最知寶玉者也!
這天的掌燈時分,王夫人派到怡紅院,說叫派一個人過去,打算問問寶玉的日常起居。
沒想到來的人是襲人。
襲人是寶玉房中的大丫鬟,飲食起居都是由她一手照顧著的,平時在寶玉那邊是一刻也不離的。
王夫人本來叫的不是她,不過見她來了,也沒說什麼,而是直接問起,“他吃了什麼沒有?”
最近寶玉養傷胃口不好,人也清減了不少。
襲人說:“老太太賞的一碗湯,喝了兩口,後來又給他調了些玫瑰膏子吃了,他嫌吃煩了,不香甜。”
王夫人讓彩雲拿兩瓶香露來。
襲人接過來看,是三寸大小的玻璃瓶,上麵是螺絲銀蓋,鵝黃色的簽字上分彆寫著木犀清露,玫瑰清露。
襲人歎道:“好珍貴的東西。”
王夫人說:“這是外國進貢的,他既然吃膩了玫瑰膏,就換換外頭的口味吧。”
又問:“師傅留的功課呢,有沒有落下了?”
襲人說:“二爺在養病的時候功課都一日不敢落下,趴在床上也要看會兒書,現在已經沒什麼大礙回去上課了,更是不敢落下呢。”
王夫人知道在功課上麵她們知道的有限,丫鬟們畢竟也不識字,不知道寶玉看的是什麼。雜書,閒書也有可能。
王夫人另外又囑咐了兩句就要讓襲人回去。
襲人卻猶豫著說:“有件事兒,總想著來回太太,今天大膽在太太的麵前說句不知好歹的話,請太太彆生氣。”
王夫人說:“你有什麼想法,但說無妨。”
襲人說:“我想著什麼時候想個法,還叫二爺搬出園子住。”
王夫人說:“怎麼了?他和誰弄鬼了嗎?”
襲人說:“沒有,太太彆多心,這隻不過是我的小見識罷了,如今姑娘們也都大了,園子中還有薛姑娘林姑娘這樣的表姑娘,不像小時候。
“二爺太太您是知道的,最喜歡在我們堆裡混,那起子小人的嘴,比刀子還利,若未說出他一句半句不好來,彆說太太心疼,就是我們這些伺候的人也難落得好。”
王夫人若有所思,這賈府上下麵嚼舌根的確多,家族大了之後,這裡麵的人際也複雜,便也成為了眾人生存十分重要的一環。
那些奴才們對主子也敢議論,弄些無事生非的事情來。
王夫人其實也早想把寶玉遷出園子來,隻不過讓他進園子和姐妹們一起住是元春的心意,當時不好直接反駁。
何況以寶玉的個性,如果單單把他遷出來,他到了老太太那裡也能鬨得天翻地覆,哄著老太太再讓他再進去住。
所以王夫人一直沒有動他。
王夫人說:“你這個說到了我的心坎上,明天讓他一早過來,我有話跟他說,從此以後如果月考不能達到師傅的要求,便讓他搬出園子。”
襲人一驚,她剛剛進的讒言,沒想到太太這麼快就采納了。
寶玉明天就會知道,多出來的這條規定,隻因她在太太麵前說的。
襲人本以為,就是太太也不能馬上讓寶玉遷出園子,畢竟礙著宮裡娘娘的旨意呢。
誰知道太太這麼快就下決斷,可是這話是襲人剛剛建議的,她也不敢說出其它彆的來。
王夫人賞了襲人新製的糕點,就讓她回去了。
出了這個門的襲人,亦喜亦憂,喜的是太太真的聽進了她的諫言,決定讓寶玉考試不合格就得搬出園子。
這樣他要麼好好讀書,要麼就得搬出來遠離那些姑娘們,總有一樣能合了襲人的心意。
襲人倒是不怕寶玉因此怨上她,因為這決定是太太下的。
她們這些做奴才的,平日哪日不勸的,隻是沒有用罷了。
憂的是本打算這次在太太麵前露臉,為自己爭個前程,卻是沒能得到。
王夫人又豈會不道襲人的想法,八成是故意深思了她的所憂,所以才跑來諫言,難得是個心有城腑又敢想敢乾的。
在原著裡的時候,襲人就是靠著這番話,成功的得到王夫人的認可,當上了寶玉的準姨娘。
雖然沒有開臉,但是月錢已經開始按姨娘的二兩發了,府裡麵也算是昭告了。隻打算再等幾年正經的寶二奶奶嫁進來之後,再開臉收房。
賈家雖然公子成親之前屋裡麵會放兩個人,不過不是就先得了姨娘名分的。
不然,正頭的奶奶嫁進來一看,我還沒來,竟然就先有了姨娘,那不是讓媳婦兒感覺受怠慢嗎?
而且先先放在屋裡的人,後來也算是落到正房夫人手裡,要如何處置,那就要看那位正房夫人的性子了。
老太太把寶玉當孩子一樣,不可能現在給他安排什麼姨娘,就算是覺得晴雯長得好,日後可以給寶玉使,那也是日後的事情。
王夫人這裡,襲人也是走不通的了。
王夫人雖不怎麼管家,她是知道公中的情況的,如果再不想辦法開源節流,恐怕就是王熙鳳八麵玲瓏也很難體麵的維持,王熙鳳的嫁妝全都當了也不夠填補的。
於是王夫人讓王熙鳳。把所有在籍的下人花名冊拿過來,還有最近三年的開銷。
發現裁減人員已經勢在必行。
王熙鳳當然也知道裁減人員是最根本的解決辦法,可是她並不敢提起。
賈家這個大家族向來隻有買人進人,從來沒有棄往外賣和放人的。
當了幾輩子的奴才,還得那有臉麵的才能求來恩典把家裡的小孩子放了奴籍。
王夫人讓王熙鳳彙總下前幾年的收入開銷,按照她給的名頭填數進去。
王熙鳳讓人這一算啊,真是嚇了一跳,照這麼下去,根本撐不了幾年了,這不是都要空了嗎?
有再多的東西也當不起啊,現在庫房裡麵就有一大箱子當票,再過幾年,當票豈不是越來越多,甚至把家裡的老底兒也當沒了。
最後隻剩個空房子,到時候再想遮掩可就再也沒辦法了,所以改革裁員已經是勢在必行。
王夫人覺得很有必要讓賈政知道知道家裡的情況,所以這帳目以及觸目驚心的一箱子當票便被抬到了老爺麵前。
賈政雖知家道艱難,但是沒想到已經艱難至此!
長籲短歎一番,又說了些對不起祖宗的話。
王夫人等到他悲春傷就夠了,便提出意見,覺得家族太大,仆人太多也是拖垮家裡財政的重要一環,就向賈政建議裁員,用不著的放出去,讓他們自謀生路。
當然他們不是把奴才們換了銀子賣出去,而是把不太好的打發走,也不要他們的贖身銀子,還給賣身契。
有這麼大的恩典,仆人們隻會感恩戴德,也說不出賈家的不好來。
賈政向來不理這些俗事,聽王夫人陳列出各項條款及解決辦法,還有之後的安置,知道她心中已經有了章程,便同意她這樣去做。
因為賈政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每年家中的進項都是固定的。
甚至田莊那邊也是看天收成,時好時壞。
比起奴仆成群的體麵,這些銀子花在他們這些做主子的身上,比起養那些可有可無的奴仆不是更好嗎。
而且王夫人承諾,要裁撤的隻是下邊的那些人,每個人身邊用慣了的自然不會動。
除了會覺得府中的人少了一點兒,不會有太大的感覺。
賈政隻說要好好的跟老太太說,彆讓老人家為此驚著或是生氣,也就罷了。
王夫人得了他的首肯之後,自然就可以把裡外麵的奴仆湊在一起,清點花名冊。
至於像賈母說這一步,她打算留在最後。
王熙鳳來跟王夫人商量細節,說:“要減省裁人是不是先從園子裡開始。”
家裡麵三個姑娘加黛玉,還有寶玉,還在府中住著的時候,每個人除了自幼的奶娘之外,另外有四個教養嬤嬤,兩個貼身的丫頭,還有四五個灑掃房屋,來往史換的小丫頭。
等到他們後來進了園子,每處又額外添了兩個老嬤嬤,四個丫頭,另外還有專人打掃收拾他們所住的軒館。
再加上寶釵,李紈那兒的人,也就是說每人身邊至少有二三十個人侍候。
這的確是有些多了,不止他們那兒,府裡各處各個主子那兒的人都不少,還隻是掛在他們名下的。
還有針線,裁剪上的人,廚房的人,采買的人,家養的各種工匠,管車馬馬廄的人……
府邸也是幾代人的傳承,繁衍生息,奴仆眾多。
再加上嫁進來的媳婦兒們,各自有幾家陪房,後都成了賈家的奴才。
府中出生的孩子,為家生子。
無論是女孩還是男孩,有五六歲大的時候,若夠機靈,就開始在這府中當個學做活的小童,或學著伺候主子。就有了月錢拿。
有那身體不好的或者是長相不行體格弱的,沒被選上,就被留在了自己家裡。
也就是說奴才們生了孩子,到五六歲的時候,就相當於是由主人給養著了。
那這樣算下來,這闔家上下,少說也有□□百的人口了。
光是養這幫人,開銷就大了。不僅是他們的月錢,還有吃穿住行,以及衍生出來的很多。
到了正經的主子那裡,再不知節儉,一味的奢靡享受。不就是連公爵的爵產讓這一大幫子人也要捉襟見肘了嗎?
王夫人說。“不光從園子那麵減人,各處都要減,除了老太太那裡,該減的都減一減吧。這次既然決定放人出去,不如就給她們個恩典,有哪家或哪個人想出去的,都叫他們上你那裡報名,查明了隻要清清白白,沒做什麼對不起府裡對不起主子的事兒,就放了出去吧。”
王熙鳳一合計,按照太太這意思,少說要遣散一半的人。
這樣這個家運作起來還輕鬆一些,而且剩下的人也足夠使的了。
王熙鳳早就想動一動這些人了,隻不過她作為孫輩的管家媳婦兒,還是代管,不好開這個口。向上不好開口,向下也不好交代。
如今太太開了頭,王熙鳳自然無有不從的,立刻風風火火的張羅著辦了。
同樣是賈府的奴才,性格也不儘相同。
有人誌氣高,就算是身無分文,從頭開始,也願意做個自由身。
有的覺得已經賺夠了的,可以回去養老了。還有的覺得自己一輩子當了奴才,子孫後代不想再當奴才的,便都來求主人開恩。
王熙鳳那裡的人絡繹不絕。
有願意出去的,自然也有那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出去的,在這府裡麵做奴才也比外麵做普通人風光的多,還有月例銀子,時不時的還能撈上一筆,抱著這樣的想法留下來的也不少。
王熙鳳早就料到了他們那麼多的小心思,既然已經開始裁員,過後肯定會有跟進的對下人們的約束和規定,不怕他們不聽話。
各人的大丫鬟都沒有動,一來都是已經用慣了的,如果真要換人,這才會引起主子小姐們的不習慣。
二來,她們也沒人願意出去,一個月一兩銀子的月錢,一年光月錢就有十幾兩,再加上各處的賞賜,一年下來的收入夠一整個普通人家的開銷還綽綽有餘。
有的一家子求了恩典出去,卻仍把女兒留在府中當大丫鬟。
賈府大規模裁人,雖然多數出於自願,仍然引發了動蕩,外人猜這賈家是不是要不行了。
不過外麵的閒言閒語,王夫人才不會在意。
就是賈母,這些天也有些懶懶散散的樣子。
但這事報到她這裡的時候,都已經定下來的,連放出的人員名單都已經擬好了,並不是要她定奪的。
賈母一心想養尊處優,無憂無慮的養老,自然是沒有那許多煩心事兒。每天隻要和孫子孫女們說說笑笑,儘情的等著兒媳婦兒孫媳婦兒過來立規矩,儘孝道就好了。
遇到家裡麵的大事,也會有人來向征性地回她一聲。
若是小事,是連說也不會說一聲了。
這次裁員就是一件大事兒,辦的卻不如她的心意。可是等她知道的時候都已經定了,不論是外麵,裡麵,還是要被放出去的奴仆們自己,都是同意的。
賈母就是想給否了,也不能逆了那麼多人的意。
所以這幾天她便有些不自在,或者說是在賭氣,這麼大的事情竟然不先跟她商量。
按照賈母的意思,賈家從來隻有往進買人,還從來沒有這麼大規模放人的。
王夫人耐心的跟她解釋了半天。
說這人太多了,主子們隻有幾個,不需要那麼多人伺候。
而且良莠不齊,有好有壞。就像是每個人身邊伺候的人,隻有那麼三兩個還算拿得出手,剩下的人都是上不得台麵的。這次剛好就把那些看起來不符合要求的裁撤下去。
再有家裡人多口雜,也難管教。那些跟了賈府多年有心消奴籍的,也合該給他們個恩典,權當是為賈母祈福了,放出去的人都知道這是老太君的恩典。
賈母聽到這話,麵色方好看了些。
又有王熙鳳李紈等人在一旁湊趣兒,說要多給老太太積德積福,賈府眼看就要有一個福壽雙全超過百歲的老壽星呢!
賈母這才帶上了一點笑模樣。
這園子中還有府裡有一半的人出去了,這工作安排自然應該重新的規劃起來。
就像是以前,大丫鬟們半點粗活都不用做,隻需貼身伺候主子的起居飲食就行了。
現如今外頭乾活的人沒有那麼多了,自然就會有所變化。
比如她們幾季的新衣裳,需要她們自己取了料子來做。或是有一些工作就讓丫環們自己動手,如燒個熱水,傳個膳之類的。
這些王熙鳳早就已經考慮在了內了,製定了很明細的工作範圍,都落實到每個職位每個人的頭上,這樣誰也彆想偷懶。
也不再有相重複的活計,該誰的就是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