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才出門,譚秀才他們已經到邵家很久了,邵老大出嫁的閨女也回來了,兩口子就沒回老丈人家而是幫忙張羅飯菜,邵老頭是個不善言辭的人,坐在堂屋裡不停擺弄自己的煙杆,老太太則和邵氏在屋裡說悄悄話,男孩子們圍著譚秀才。
青桃沒事做,在院子裡幫忙洗菜。
隔壁趙氏似乎也回來了,院子裡鬨哄哄的,像趕集似的,青桃聽了許久也沒聽出發生何事,倒是她大表姐,邵櫻說道,“鐵牛姑姑們回來了,給他奶錢了,他奶笑得合不攏嘴。”
她和相公回來時經過趙家院子,趙家老太太恰好在說錢的事。
邵櫻道,“鐵牛他奶最自豪的就是閨女在鎮上開麵館,最愛把閨女掛嘴邊了。”
以兩家鄰居關係,邵櫻該稱呼聲趙奶奶才是,奈何兩家感情不好,哪怕明麵沒吵過架,但也不像其他鄰裡走得近就是了,說來還是因為譚家的緣故,邵櫻問青桃,“鐵牛他奶去鎮上是不是找你麻煩了?”
“她能找我什麼麻煩?”青桃輕描淡寫的帶過,“各做各的生意,井水不犯河水。”
“對了。”邵櫻想到什麼,突然壓低聲音,“鐵牛他姑好像又找了個男人。”
青桃抬頭,一臉好奇。
邵櫻盯著竹籬笆,聲音很小,“那男人也來了趙家。”
語聲剛落,竹籬笆外現出道人影,是個身材消瘦文質彬彬的男人,看衣著青桃就認出了來人,何樹森。
還真是陰魂不散。
邵櫻挑挑眉,示意青桃仔細看。
青桃笑笑,擦乾手,慢慢站起身,喊堂屋裡的譚秀才,“爹,何叔來了。”
何樹森是周榮的乾爹,來趙家似乎沒什麼問題,青桃走到門口,笑盈盈跟何樹森打招呼,“何叔,你怎麼來了啊,剛剛我以為眼花看錯了呢。”
何樹森臉上有些尷尬,往院子裡看了眼。
邵家院子比趙家院子小,勝在不亂,東西收拾得整整齊齊,角落有年輕婦人,他不好進門,解釋說,“榮兒說你們初二會來,我以為他瞎說的呢。”
說話間,譚秀才已經走了出來。
在這種地方碰到,譚秀才心裡有些納悶,雖說是乾親家,但何樹森來趙家似乎不合時宜,尤其還是初二的時候。
有些日子沒見,譚秀才看何樹森沒有以前熱絡了,或許青桃那些話有了效果,他神色溫和,卻也多了幾分疏離,“何兄,你怎麼來了?”
“我家情況你也知道,沒什麼親戚好拜訪的,榮兒硬拉著我來。”
兩人站去籬笆外說話,青桃不好跟著,在門口站了會兒,然後轉身去了堂屋。
以她對何樹森的了解,此番來必是有什麼目的。
兩人站去樹下。
樹木光禿禿的,何樹森一身深綠色長衫格外引人注目,他先是問了幾句譚家情況,隨後說起家裡的事兒來。
“我爹身體不好,前些天差點沒了,我娘嚇得丟了魂,寸步不離的守在床邊,兩個孩子也嚇得不輕。”何樹森麵露疲色,譚秀才蹙眉,“哪天的事兒,怎麼不派人知會我,我雖幫不上什麼忙,和你嫂子幫你照看孩子還是沒問題的,何叔沒事了吧?”
何樹森搖搖頭,“沒事了,大夫說天冷,許是凍狠了。”
譚秀才神色一鬆,“那就好,何叔既是老毛病,好好養著,等天暖和就好了。”
人上了年紀,身子骨比不得年輕時候,便是譚老頭和邱婆子也不如從前硬朗了,同為人子,譚秀才明白何樹森心中的無奈,拍拍何樹森的肩,語氣軟和許多,“往後有什麼事找我和你嫂子,能幫的絕對幫。”
何樹森垂頭,低低嗯了聲。
樹下風大,譚秀才問他要不要進屋坐著聊。
何樹森略微沉吟,直言,“譚兄,我來有事想和你商量。”
譚秀才困惑地看著他。
“為府學入學考試的事兒。”何樹森說,“元宵前府學會核實所有考生的身份公布考生名單,我想試試,你看要不這麼著,我暫時借你長學夫子的身份用用...”
譚秀才蹙緊眉頭,歎氣,“怕是不行。”
“為何?”何樹森從沒如此低聲下氣跟人說過話,這次是事情緊急,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長學書塾有兩個夫子同意跟他換,但他們獅子大開口,除了要錢還要何家的鋪子,何樹森自己心裡就沒個底,哪兒敢為入學考試資格就把鋪子給出去,思前想後,還是得找譚秀才,此刻被譚秀才拒絕,何樹森下意識得想知道原因。
譚秀才回眸看了眼邵家院子。
邵家清貧,省吃儉用的供孩子讀書,剛剛丈母娘還讓他考察兩個孩子的功課,言語間滿懷期望。
窮人家的孩子想出人頭地太難了。
來的路上青桃說,將來他們發達了,要好好照拂親戚好友,用不著給多少錢,給他們指條謀生的路子就行了,最好是想辦法讓他們讀書,青桃舉了很多例子,江南那些世家大族,都會在族裡設族學,培養同族人才,眾多人裡總有幾個拔尖的,他們出息後再提撥族裡人,族裡越來越興旺...
教書這麼多年,譚秀才從沒想過為親戚們做些什麼。
比起青桃,他眼界終究還是淺了。
見何樹森愁眉不展,譚秀才沒有半點隱瞞,“我答應青桃繼續考科舉,府學入學考試我也想試試。”
何樹森震驚,“你...你怎麼...想通了?”
以前何樹森不是沒勸過譚秀才接著考科舉,奈何譚秀才覺得自己才疏學淺不是那塊料,與其一次次的消磨自己的信心,不如踏踏實實教書,幾年過去,譚秀才竟想通了,由不得何樹森不震驚。
“是青桃。”譚秀才不好說青桃當家讓他去考科舉,隻說,“這些年青桃沒問我這個做爹的要過什麼,如今她希望我考個舉人給她,我想試試。”
青桃端著茶水出來時看兩人麵對麵站著什麼也不說,心裡納悶,“爹...”
農家喝茶用的碗,她把碗遞過去,“喝茶。”
譚秀才抿唇笑了,想說家裡還是閨女貼心,把手裡的碗給何樹森,“你嘗嘗我老丈人家的茶。”
何樹森心亂如麻的接過,抿了兩口也沒嘗出個味兒來,神色怔忡地說了句,“你想進府學的話,得準備準備了。”
譚秀才想起剛剛的話,鄭重地說好。
何樹森把碗給青桃,認真端詳起青桃來,諱莫如深地說了句,“你是個有福的。”
誰家爹娘不會把女人放心尖上寵,因她一句話,譚秀才就拾起信心重新科舉,何樹森不得不佩服青桃厲害,青桃雲裡霧裡,等人走後才問譚秀才和何樹森說了什麼。
望著何樹森悵然若失的背影,譚秀才歎息,“跟他說我要參加府學入學考試了。”
“哦。”青桃笑嘻嘻說了句,手腕一轉,把碗裡的茶水倒了,“外邊冷,我們還是進屋去吧。”
何樹森知道譚秀才這條路行不通就該另想辦法了吧。
恰巧青桃小姨她們回來了,青桃高興地招呼她們,不再去想何樹森的事情。
再聽到何樹森的名字是天黑回家了。
邵老頭熱情好客,留她們吃了晚飯才走,天黑漆黑,邵老大打著火把送他們,邊走邊聊,聊著聊著就聊到了何樹森身上,邵老大不認識何樹森,隻知道那人是趙氏帶回來的,是個教書先生,家裡住著大宅子,外邊還有鋪子,比趙氏前頭丈夫還有錢。
邵老大說趙老太太,“我在茅房就聽到她哈哈大笑的聲音了,不知道的以為是她女婿呢。”
結果是乾親家。
譚秀才和邵氏都沒說話。
夜路難走,邵氏自己說了通覺得沒人應也不說了,問譚秀才哪天去府城。
府學入學考試要自己去府城報名,剛剛飯桌上時,譚秀才說收拾收拾就得走了,譚秀才走在最後邊,聲音混在風裡,“初四或者初五吧。”
早去早安心。
青桃心思微動,“爹,我陪你去吧。”
她還沒去過府城呢,彆說府城,她連縣城都沒去過。
譚秀才好笑,“爹又不是去玩的,你跟著走丟了怎麼辦?”
他算過了,頂多三天就回,青桃是姑娘家,跟著不太方便,青桃和他想的不同,府城繁華,意味著機會多,她如果能在府城找到營生的活計,等譚秀才進了府學,她們就搬去府城住。
沒她守著,她怕譚秀才又在外弄個‘趙氏’出來。
於是她回,“我不會走丟的,爹去辦事我就在客棧等著,聽說府城過年可熱鬨了,衙門會組織燃放煙火爆竹...”
聽到這個,譚青槐也心動了,“我也要去,我長這麼大沒去過府城呢。”
譚秀才嗬斥他,“爹去辦正事的,你跟著湊什麼熱鬨,想去府城就好好讀書,考過縣試就去府城考府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