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趟下來,兩人氣喘籲籲,額頭布滿了細汗。
秦娘子熟稔的給兩人端水,羅狗子看她麵生,沒有多問,喝完水坐了會就和錢栗樹走了。
秦娘子送他們出門,眼裡閃過羨慕,“這兩小夥子心眼實誠。”
明明是富家公子,在譚家麵前不擺架子,做事也積極,比她兒子都強。
青桃回來,她也準備回去了,小聲讓邵氏幫忙問問,她晚點再過來。
青桃打水洗臉,邵氏湊過去說了這事。
“她跟我開口我也不好拒絕,你說咱家沒錢就算了,偏偏咱出門賣包子她們是看見了的,不借錢好像不太好。”直到這時,邵氏覺得有錢似乎也是個煩惱。
“你說咱借還是不借啊。”
青桃洗把臉,擰乾巾子晾在竹竿上,瞅了眼對麵小院張望的人。
“娘沒當場拒絕她,我要不答應的話人家隻怕會記恨咱。”青桃沒料到會出這種事,十五兩的石頭她沒見過,她也不想猜秦柏是不是被騙了,隻道,“待會我給娘拿錢...”
三兩銀子太多,青桃有也不會借。
她給邵氏拿了一百文,教她怎麼跟秦娘子說。
秦娘子雖想多借點,可瞅著邵氏滿臉苦色,反倒不好多借,耷著眉,懨懨道,“還差二兩多銀子我可怎麼辦哪。”
“我也沒法子,青桃手裡的錢全買了細麵,咱要做買賣,進貨不能少人家錢,你要是早點說沒準能想想法子...”
秦娘子道,“給你們添亂了...明天你們不是要賣包子嗎,能賣不少錢吧。”
廖曉跟著青桃賣了兩天,說青桃家每天少說得掙幾百上千文,這也是秦娘子敢跟邵氏開口的原因。
其他人家拿不出錢,邵氏不會拿不出來。
“那些錢要留著采買用,不是我不幫你,我家要是有錢,她爹不至於窩在家哪兒都不去了。”
邵氏搬出青桃教她的話,“她爹應酬花了許多錢,實在沒錢,不得不在家看書呢。”
這話秦娘子是信的,畢竟秦柏也是這個德行。
拿了錢,心裡並沒如釋重負的感覺,“等我有錢了就還你啊。”
“哎,好的。”
邵氏愁苦著臉送她出門,見她又去彆家,邵氏這才落上門栓,回屋跟譚秀才說了這事。
譚秀才是新進的學子,和秦柏他們不在一處,並沒聽說此事。
聞言隻覺後背冒冷汗,“幸好我沒去。”
他要是去了,十五兩必然有他的份兒,屆時他怎麼和青桃開口。
為了顧及他臉麵,青桃給他塞了好幾回錢,特意買個襯衣服的荷包,生怕他在外邊遭人輕視了去。
他若不知好,委實不是個人。
有這個例子在,他愈發不想出門應酬了。
而秦柏他們花十五兩買石頭送人的事兒也在巷子裡傳開,不止秦柏,還有其他兩個人,廖家也在其中。
為此,柳氏還去秦家找秦柏鬨了場,罵秦柏學問沒有,竟會坑人,懷疑秦柏跟賣石頭的攤販串通騙錢。
秦柏沒遭人如此唾棄過,偏他站不住理,任是默不作聲由著柳氏罵。
最後還是廖曉把人勸走的。
廖曉手裡有點錢但不多,見不得柳氏丟人,死拽著柳氏衣服,還把柳氏衣服撕爛了。
柳氏朝秦柏罵得唾沫橫飛,“曉曉你拉著我作甚,他要沒和攤販合謀能花十五兩買石頭?”
廖曉鬆開手,不悅道,“事已至此,你鬨也鬨不出什麼花樣來,大家都是鄰居,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撕破臉有什麼好?”
她聽四哥聊過孫老爺,人家也是秀才出身,在府學求過學,後來娶了個有錢人家的姑娘翻了身,幾十年攢下無數家業,能和這種人攀上關係,彆說十五兩,五十兩都值。
可惜柳氏被錢蒙了眼,看不到更遠。
她把話嚼碎了說。
柳氏怒氣未消,“人家有頭有臉,哪兒跟咱這種人往來,你莫被秦柏那個壞心肝騙了。”
廖曉翻了個白眼,“你怎麼不想想,如果真有機會呢?”
“什麼機會?”
廖曉拂了拂發髻上的銀簪,隨即順順發鬢,咬著唇不說話。
柳氏慢慢反應過來,轉而難以置信,“你想進門做妾?”
孫老爺是有妻子的,廖曉想進門,除非做妾。
眼看廖曉變臉,柳氏驚覺自己說錯了話,廖曉心高氣傲,要做也是做正妻,怎麼會給老頭子做妾,她又問,“錢公子那邊你不想了?”
錢公子儀表堂堂,不知比孫老爺強了多少倍,有眼睛的人都會選錢公子。
提到錢栗樹廖曉心裡就沒個好氣,羅公子性格開朗舌燦蓮花,而他竟是個悶葫蘆,她跟在他身邊整整兩天,錢栗樹說得最多的就是“讓讓”,仿佛她是個礙眼的,恨不得她站遠些。
問他喜歡什麼樣的姑娘,大言不慚說讀過書的。
自己肚裡沒什麼墨水,挑媳婦的眼光比誰都高。
廖曉心裡火大。
要不是他長得好看,家境富裕,她才懶得熱臉貼冷屁股呢。
於是廖曉說道,“怎麼不想,但凡事做兩手準備不會錯,錢公子是個不開竅的,孫家那邊不是,你看能不能問問孫公子...”
柳氏把這事放在心上,夜裡問自家丈夫。
“你想什麼呢,孫公子才五歲大,說親少說十來年後,曉曉能等嗎?”
他覺得柳氏整天想攀高枝,也不瞅瞅家裡情況,“咱家拿得出三兩嗎?”
“咱家哪拿得出來,曉曉有錢,你問她要去。”
“我哪兒敢。”
廖曉的錢是爹娘給的,兄嫂他們心裡有數,廖曉給了自己,他日回家被問起,自己可沒說辭,他說,“不然去譚家借,往後有錢了還。”
“我想借也得有這個臉啊。”柳氏也算和邵氏打過幾次交道的人了,她覺得邵氏那人看著溫柔,說話卻是滴水不漏的,秦娘子磨破嘴皮子也隻借了百文。
“那怎麼辦?”
“你自己想法子跟同窗借點吧。”
他認識的同窗多是寒門出身,手頭拮據,縣裡的秀才根本不同他們往來,他哪兒借錢去?
思來想去,還是譚家有錢。
隻能找譚秀才想想辦法。
這天,走出府學譚秀才就被秦柏他們圍住了,幾人見著他像餓狼見著食,眼神冒著精光,譚秀才不明就裡。
幾人擁著他朝酒樓方向走。
譚秀才死命抵抗,活像被綁架的小媳婦,引得不少人注目。
“秦兄,青桃她們還等著我回家用飯呢...”譚秀才緊緊抱著書籃抵在胸口,無不想躲。
秦柏摟著他的肩,臉上客氣,“譚兄是個顧家的,那咱們不去酒樓,回家吧。”
幾人掉頭,譚秀才重重吐出口濁氣。
哪曉得秦柏接著說道,“譚兄,近日手頭緊,能否借些錢應急?”
譚秀才荷包裡裝了幾個銅板和碎銀,經秦柏的事兒後,他把碎銀取出來了,故而悻悻道,“秦兄,你知道我的,我沒錢。”
怕他們不信,掂了掂腰間的荷包,隨即打開,掏出所有的銅板。
撥了撥,九個。
秦柏皺眉,“你娘子不是賣包子嗎?”
每個包子六文錢,上百個包子,加上饅頭,少說賣幾百文。
譚秀才把銅板塞回去,係好,歎道,“掙幾個辛苦錢而已,細麵,肉沫,調料,柴火以及水,哪樣不花錢啊。”
每個包子掙多少錢他是不知道的,青桃管賬,他沒問過。
秦柏眉頭皺得更緊,“還是嫂子不會過日子,花錢買的水嘩啦啦往外倒多可惜啊。”
而且巷子裡的人家都是自己挑水喝。
就邵氏嬌貴,不僅花錢買,還讓人家送到家裡來。
提到這個,秦柏不得不提醒譚秀才兩句。
以前巷子裡有娘子跟賣水的漢子偷情,他怕譚秀才後院起火,讓他多個心眼。
譚秀才從沒懷疑過邵氏,而且買水是青桃的主意,和邵氏沒關係,他道,“秦兄多慮了,她娘不是那樣的人。”
“你彆不信,這事巷子裡的人家都知道,據說早些年的事兒了,兩人白天在屋裡辦事被逮個正著...”秦柏剛搬進浣衣巷就聽說了此事,而巷子裡的人家自己挑水也是為洗清嫌疑的緣故。
譚秀才臉色變得嚴肅,“關乎內子名聲,還望秦兄慎重。”
無論如何也不該將邵氏和那種人相提並論。
見他生氣了,秦柏不再多聊,軟磨硬泡讓他借點錢使使,逼得沒法子,譚秀才隻能說道,“家裡的錢都是青桃管著的,要是有錢,昨天就借給你們了。”
秦柏知道媳婦借了百文錢的事兒。
但溝壑難填啊。
為此,彼此鬨得不太愉快,譚秀才氣惱的是秦柏說的那些話,邵氏真要是水性楊花的就該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而不是往自己臉上擦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把自己弄得像隻鬼。
秦柏多慮了。
在譚秀才眼裡,邵氏以前每天化妝的日子都是在扮鬼。
以為是她的喜好,他並沒阻止。
頂多就是費些胭脂,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
他見過最奇怪的喜好是聞臭襪子,說是聞著香,比起那種喜好,邵氏真的算正常了。
當然,他沒和邵氏提。
邵氏也不知。
如今她整天忙,哪有空折騰自己的臉,胭脂送給郭寒梅就沒買過新的了。
當何樹森帶著汪氏上門,遞給她兩盒胭脂她還覺得恍惚,忘記請她們進屋坐。
汪氏站在門口,眼裡略帶著嫌棄,要不是何樹森說這位朋友在府學讀書她才懶得來應付,再看麵前這位粗糙的臉頰,粗獷的眉眼,一看就知道鄉下來的。
她掃了眼院裡的木盆,客套道,“不知道嫂子喜歡什麼就在路邊買了兩盒胭脂,希望嫂子喜歡。”
邵氏的手濕噠噠的,握著胭脂不知往哪兒放,以致聽不出汪氏話裡的諷刺。
笑眯眯地說,“朋友間哪兒用得著客氣,你們直接來便是了。”
青桃在屋裡數錢記賬,時不時有銅板碰撞的聲音,邵氏朝屋裡喊,“青桃,你何叔他們來了。”
許久未見,何樹森看著邵氏有些陌生,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邵氏問他,“大丫她們沒來?”
何樹森彆開臉,聲音溫和如從前,“她奶身體不舒服,兩人陪著呢。”
“嬸子身體怎麼了?”邵氏錯開身,請兩人進門,順勢關上門。
何樹森打量了番院子,有點心不在焉,“前些天得了風寒,不是什麼大病,你莫掛心。”
邵氏注意到他的視線,笑著道,“院子有點小。”
“你們人少,這樣的院子剛好合適。”何樹森往堂屋走,那頭青桃出來,喊了聲何叔何嬸。
汪氏瞧了邵氏長相後,對譚家姑娘並不在意,然而瞥到她的臉,心裡驚訝了番。
不說這姑娘長得美,就模樣文靜,一看就是討人喜歡的。
五官沒有長開,些許生澀,但身形頎長,身姿筆挺,往後長大了必不會太差,她會心笑了,“你就是青桃吧,你何叔常在我麵前誇你能乾。”
青桃頷首,邵氏接過話,“是她奶教得好,你們快進屋坐,我去府學送個信,讓她爹回來用午飯。”
府學有廚子,隻要有錢,三餐都能在裡麵吃,譚秀才中午是不回家的。
她把胭脂擱在桌上,解開圍裙就要往外走,青桃拉住她,“娘陪何嬸說說話,我去吧。”
先回屋把錢收好,拿了些銅板就匆匆跑了。
汪氏又稱讚了句,“你這姑娘養得好。”
“是她奶的功勞。”
汪氏知曉譚家的情況,深知邵氏心裡怕婆婆,沒有反駁,圍著幾間屋轉了轉,“怎麼不租個大點的院子?”
浣衣巷她是聽說過的,早些年出了樁事兒,街頭巷尾都在傳,幾年過去,約莫沒人知道了。
邵氏引著她進灶房,如實道,“手裡沒什麼錢,租個小院子住著,往後有錢了再說。”
何樹森站在院子裡,觀察著四周,心氣莫名順了。
院子拾掇得乾淨,周遭環境談不上好,來之前他還擔心譚家處境好會瞧不起他,這會兒倒是沒那個擔憂了。
無論譚秀才學問多好,論出身始終是不如他的。
他順著邵氏的話說道,“你們家人多,換個大點的院子好,青文院試準備得怎麼樣了?”
譚青文學問不差,好好努力考個秀才是沒問題的。
他又說道,“可惜秀才兄把長塾夫子的位置給了彆人,要我說留給你大哥多好。”
當時譚秀才考進府學,很多人找他買位置,譚秀才端著身份,不敢賣給出價最高的鎮上的人,而是挑了個村裡出身的秀才,博了個好名聲。
襯得他倒像是見錢眼開的。
何樹森不舒坦。
隱隱的,他覺得譚秀才和他疏遠了許多,便是說話都不如從前放得開了,他爹過世,他待了會兒就走了。
猶記得大丫娘去世,他忙前忙後,待自己如親兄弟...
想想何樹森心裡就不是滋味,譚秀才有此變化,無非是進了府學瞧不起人罷了。
他說,“青文考上秀才也有個出路啊。”
邵氏聽不出他話裡的挑撥,心裡也曾這麼想的,做夫子每年束脩就有不少,日後青文有了孩子也養得起,不過相公另有打算。
在何樹森麵前,邵氏有什麼說什麼,“相公的意思是青文有點浮躁,今年沒戲就不下場了,以後真要考上秀才就繼續讀書參加科舉。”
她們搬來了府城,譚青文即使進不了府學,城裡其他書塾是能進的。
邵氏又問起他來。
何樹森臉上有點不好看,邵氏以為是何叔去世的緣故,並沒細想,聽何樹森說他在進山書塾讀書,心裡為他高興。
“你學問好,明年繼續考,肯定能進府學的。”
像譚秀才不就進了嗎?
何樹森比譚秀才的學問好,邵氏覺得。
邵氏臉上帶著鼓勵的笑,而何樹森瞧著,終於明白心裡少點什麼是什麼了。
邵氏看他的眼神不同了。
以前的邵氏同他說話眼神會亮,如今的邵氏,目光柔和,卻像在看晚輩。
何樹森不明白怎麼回事,彎唇笑笑,問道,“秀才兄的書房在哪兒?”
邵氏瞅了眼汪氏,有點不好意思,“沒有書房。”
“他看書怎麼辦?”
“在臥房看。”
何樹森想去書房瞧瞧譚秀才學問到什麼程度,可書放在臥房他進去的話就不妥當了,“嫂子能不能拿本書我打發時間。”
“可以的。”
桌上堆著好幾本書,邵氏隨意拿了本,遞給何樹森,“這本行嗎?”
《資治通鑒》的其中幾篇,看字跡有譚秀才新做的標注,他道,“秀才兄還在看這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