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1 / 2)

由汴京回密州的路途, 並無一河貫通的便利, 而是要麼全走陸路, 要麼繞趟原路, 轉折一番, 才能全行水上。

陸辭素來不喜馬車顛簸, 對行陸路是能避則避的, 現便仗著自己沒暈船的毛病,擇了較為麻煩的水陸。

隻是上回來京時,他走的是商船最多、路程也最短的京東西路方向。

這回, 他見時間充足,又有意帶狄青遊山玩水, 便選擇了迂回綿長,先順著汴河從南邊兜上一圈, 再轉沂水北上進入密州的路線。

陸辭未料到的是, 上回沒遇上的小麻煩,這回就被結結實實地碰上了。

問題出在從汴河轉沂水,起銜接作用的一處官渡口上。

但凡經過官渡時, 船隻想要靠岸停泊, 裝卸貨物, 都需經艄公嚴格對照路引所寫, 一一進行查驗, 確定無誤後,再繳納上三十文許的費用,便可予以通行了。

然而這回陸辭所乘的船隻, 卻沒那麼順利。

查驗貨物的吏員在船上不斷上上下下,皆板著臉,好似極不滿意的模樣不說,那些個比他們還來得遲一些的大商船隊,都已順利通過檢驗駛離了,唯獨他們還被扣押著,一直盤問不休。

陸辭在出發前就知曉一路上多的是需同驗看公驗的官吏打交道的時候,從前是不得不親自出麵,現在條件寬裕許多,就直接雇了一名在這方麵經驗豐富的牙人,由他代為打理這類事宜。

但這回拖延的時間太長了,陸辭不可能不察覺出不對。

他不露聲色地給狄青布置了一道課業,便在對方奮筆疾書,苦思冥想時,將門掩上,尋牙人問詢具體情形去了。

林牙人正為難著,見陸辭來後,麵上便多了一絲尷尬之色:“陸官人。”

陸辭微笑,並未苛責他辦事不利,隻關心道:“可是遇上麻煩了?”

林牙人警惕地四下一看,見離得最近的官吏,也有十幾步遠,聽不到他們說話的內容,便放下心來,坦白道:“是碰上‘吃拿卡’了。”

陸辭挑了挑眉。

對此,他雖早有耳聞,但真正遇上,卻還絕對是頭一次。

彆看大宋官渡費十分低廉,但真正商旅需通行時,要付出的代價,卻是這的幾十、甚至上百倍多。

即使宋律上早將艄公“邀阻”客商,“橫索”財物的行徑定為重罪,仍是屢禁不止,隻手段溫和迂回許多。

威脅毆打等容易留下證據的,因畏於嚴懲,一般是不會再有的了。

但他們仍是手段百出,就拿最簡單的一招:隻消將商船長期扣在渡口,以存在問題為由,語焉不詳地不住進行盤查,往往就能達成目的。

尤其是外出雇船運輸貨物,純粹是為做生意的商賈,最受不了被耽誤時間——每被多扣上一日,就得多付船上雇員、商行夥計食宿等費用,更彆說心裡同時還得承受的煎熬了。

若是以保存時限較短的物件為貨品的商家,更會心急如焚,寧可多付些巧立名目的‘通行費’,也不願眼睜睜地看著一船貨物就此報廢。

陸辭在汾州為官時,曾在卷宗中翻見過,曾有一常往返於汾、汴兩處、以販賣新鮮魚蝦的豪商,就是因交‘通行費’時未令人滿意,因此受人刁難,被強扣過幾回。

等三五天後被放出來時,雖人是毫發無損,但魚蝦卻早已死儘,隻剩滿船腐臭。

幾番下來,就生生被折騰得傾家蕩產,最後憤而自縊的慘劇。

陸辭不奇怪總有人敢頂風作案,他隻納悶,怎麼這夥人宰過往肥羊時那般膽大,都敢宰到他頭上了?

莫不是認定了京官返鄉時,通常無權乾涉地方官的行政這點,才這般有恃無恐麼?

陸辭仔細一想,忽就明白其中關竅了。

並非是他們膽大包天,而純粹是不知情罷了。

他因自己出這趟遠門,並非是奉了公職,所以極其低調,雇人也隻是通過牙行從渡口雇的,從未宣揚過身份。

他為官身的信息,隻在離京時在中書省和禦史處留存,並未在公驗上標注。

公驗上所登記的,唯有他出行的目的,要往何處,途經何地,逗留幾日,以及所攜的具體人和物等。

因此在這船上的,除了他所帶的三名下仆,以及狄青外,並無人知曉他的真實底細,僅能從他所攜的滿船準備在分密州或是倒賣、或是贈給親友的商品上,外加所帶下人的數目上判斷,他家境頗為富貴。

單從他隻講究舒適、而不需奢華的衣著打扮,極輕極俊的年歲相貌,以及船中所載來看……

幾乎所有人都會以為,他為哪家豪商富賈家的子弟,且是頭回獨自出門做生意的,而絲毫不會往他本人就是朝中從三品的大官身上聯係。

宰客宰肥也宰生,陸辭乍看是兩都占了,自然躲不了被敲詐上一筆狠的。

林牙人在接下這活計,也充分考慮了這點,在真正遇上時,並不覺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