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1 / 2)

鐘父僅僅念過一年書,就因那時官學尚未興辦, 而私塾束脩又過於高昂, 家中弟兄共有六個, 靠耕種為生的老鐘家根本供不起幾個小的也跟著念, 而不得不離開學堂了。

鐘母娘家更為貧困,自然是既上不起女學,家中也請不起驕陽先生, 至今仍是目不識丁,倒是做工時略學著認了幾個字、又會計簡單的數了。

鐘父正因吃過太多大字不識的苦, 才在家境略微寬裕時, 就惦記著送獨子鐘元去最好的書院念書,饒是全家要為此省吃儉用, 他也不願放棄。

奈何鐘元小時玩心過重,整日隻知走街串巷,要麼就耍那蹴鞠之戲, 書頁則沾都不沾, 更彆說完成課業了。

常常惹得夫子大發雷霆, 差點要不顧他苦苦哀求, 將其逐出書院。

要不是在他最發愁的時候, 有陸辭這個大貴人搬到他家隔壁來, 將鐘元治得服服帖帖,竟是領回了正道上,那恐怕自己就真要眼睜睜地看著兒子跟著那幫狐朋狗友成日廝混、最後淪落成街上混混了。

至於陸辭,還真真是他這輩子見過的, 最有本事的人。

年少時便知藏鋒內斂,不論身份高低,皆謙遜有禮,極其善於交際。

即便貢舉不第,鐘父也不難瞧出,假以時日,此子定非池中之物。

隻是他沒想到的是,陸辭逢雲化龍的時機到來得如此之快,好像昨日還與他家傻兒子一塊背著書箱上學院的人,今日就一個天一個地,隔了段這輩子都不可能追趕得上的遙遠距離了。

說不羨慕,那絕對是假的。

鐘元目前靠首次下場便取解,而得了點小名氣,但昔日與他一同就讀南都書院的陸辭,卻已是朝中堂堂從三品大員,儼然成了大宋自開朝以來升遷最速的升朝官了。

鐘父也不敢多想。

自家種的好賴自家知,有他這當爹的平庸資質擺著,顯然不能強人所難地指望鐘元去追趕陸辭的步子。

但從鐘元接連兩次下場,都能順利取解的表現看來,也不是塊扶不上牆的爛泥。

家裡若能一直供著,再考個七八次,沒準就能混過省試,甚至過個殿試,大小撈個他憧憬已久的官身呢?

而此時鐘元臨陣脫逃的表現,則讓鐘父感到,一直以來的希望眼睜睜地被兒子親手打碎了,既是震怒不解,又是傷心失望。

要不是陸辭一直是他最最佩服的本事人,他是無論如何都聽不進去,而非要將這不識好歹的混賬東西打一頓狠的。

即便陸辭的話他素來頗為信服,但事關兒子前程,他也不敢百分百就信了。

陸辭正因看穿了鐘家父母對‘學識’充滿敬畏這點,不得不采用了他往常不喜用的‘吊書袋’方式,先拿一本本對方沒聽過讀過的經史子集,避重就輕,先將‘蹴鞠’上的輕率色彩洗去些許。

見鐘父將信將疑的模樣,他知道火候差不多了,遂恰到好處地將鐘元這幾場表演賽下來的收益、舉辦山嶽正賽的齊雲社的名氣和影響、以及球技最為出眾者,有望得朝廷所授的‘供奉’這一名譽的籌碼,逐一甩出。

每說一項,他還向一旁傻愣的鐘元確認道:“對麼?”

鐘元麵對爹娘吃驚的神色,用力點頭。

書他念得不咋地,但對於蹴鞠的事兒,他懂得還真不比陸辭要少多少,頂多是對朝中會設‘供奉’之事不甚了解而已。

不論日後是否能成,先將大餅畫好,將爹娘唬住才是。

而陸辭所列舉的其他因蹴鞠賽事所得的球彩數額,悉數屬實,精確具體得連他都嚇了一跳。

原來陸辭之前在飯桌上,主動向他社裡那些弟兄們問這問那,談天說地的目的,就在這兒?

鐘父聽到兒子就跟胡鬨般結了個跟蹴鞠相關的社、又成天不務正業,穿著絲鞋羅桍,短帽輕裝,一瞧就不是正經讀書人的風流裝束,在場上飛弄著球,卻能不聲不響地掙下這麼一大筆錢時,頓時狠狠吃了一驚。

他跟鐘母在鋪裡辛辛苦苦忙活一整年,所得的薪酬,居然還不見得有鐘元輕輕鬆鬆地踢兩場比賽多!

陸辭向鐘元投去淡淡一瞥,後者終於有了點兒默契,迅速起身回屋,從小箱裡掏出這三年來斷斷續續地踢球所得來,老實交代道:“剩下的都在這了。”

看到那白花花的銀錢後,鐘父鐘母頓時又受到了驚嚇。

若說先前還有那麼點兒懷疑的話,現在他們是徹底信了。

畢竟陸辭才剛回來,家裡又有鐘母守著,倆人即使能串供,也斷無可能憑空飛進這麼一大筆錢啊!

那可是他們親眼瞧著,兒子從自個兒屋裡取出來的 !

陸辭見鐘父鐘母不再激烈反對鐘元踢球,而是不住地追問蹴鞠究竟是咋回事兒,球彩怎麼會有這麼多,讓鐘元笨拙地一一解答時,就知目的已然達到。

於是,他也不再逗留,而是識趣地將飲儘的茶杯放下,不留身和名,施施然地回自家去了。

說白了,鐘家父母之所以那般反對鐘元踢球,主要是‘蹴鞠之戲’不是正道的想法根深蒂固,又擔心憑這沒有前程,也無收益,叫鐘元荒廢時光,遊手好閒,以後無法養活一家老小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