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八章(1 / 2)

見陸辭字裡行間,幾乎是敲定了他這回大劫難逃、要被貶至嶺南等地,滕宗諒簡直是欲哭無淚。

跟鮮甜可口的荔枝相比,嶺南一帶更廣為人知的,顯然身為‘荒涼貧瘠、他族蠻橫、未曾開化、氣候惡劣’的蠻荒之地的名聲。

哪怕是對初踏仕途的狄青也知曉,被貶至該地的,少數人不幸直接病死任上,有的縱使艱難熬過任期,也憔悴如脫了層皮。更多的則因被流放的這三年裡的默默無聞,被朝廷所徹底遺忘,之後也隻剩輾轉邊遠州郡的份,返京之日遙遙無期。

“若是真落到那境地,”滕宗諒重重地歎了口氣,皺著臉地想象了一下,憂心忡忡:“荔枝價貴,憑我那點俸祿,眼下還欠了你倆一屁股債,怕是根本買不起多少荔枝吧?”

狄青:“……”

他默默將滿肚子的安慰話給咽了回去。

饒是他清楚滕兄素來心大,也沒料到其關注的重點,能歪到這一步——敢情滕兄愁眉苦臉,壓根兒不是為被許會貶至嶺南的懲處嚇到,而純粹是憂心憑微薄俸祿,會滿足不了陸饕餮的胃口?

原本一臉嚴肅的朱說,在聽到滕宗諒的喃喃自語後,也當場忍俊不禁:“若滕兄還要為那所謂‘債務’發愁,大可不必。且不說你與我等情同手足,單就事論事,此回也與我疏忽大意,未曾一早提醒,有著不小乾係。”

“那可不成。那事我從頭到尾都瞞著你,你從哪兒發現去,又如何提醒?”滕宗諒猛力搖頭,懊悔之極道:“我哪裡不曉得,那筆填補進去的錢數目不小,可是你們辛辛苦苦攢這麼些年才出來的積蓄,甚至連親也未娶……若被我害了,就此錯失良配,耽誤了終身大事,那我簡直是畜生不如!”

朱說安安靜靜地聽了他這番近乎語無倫次、充斥著十足懊惱的陳述,半晌才欣慰地與狄青交換了一個眼神。

果然,以子京兄那對規則不屑一顧、極為粗爽的性子,要想讓他得到深刻教訓,單是自身栽一個跟頭,是遠遠不足的。

連焚毀賬簿、想著一人做事一人當的莽撞舉動都做得出來,怕是真落到被貶至庶民的那一步了,滕兄都還能當個大義凜然、鬥誌昂揚的鬥士,絲毫不覺自己存在理事不當的問題。

唯有在意識到自己的欠缺思慮,連累了身邊好友時,他才會對此耿耿於懷,痛定思痛……

“事已發生,滕兄無需過於失意,”朱說溫和道:“畢竟……為時已晚,於事無補。”

滕宗諒:“……”

絲毫不覺有被寬慰到。

更讓他感到被補了一刀的,是狄青深以為然的點頭舉動,以及接下來的紮心話:“倒不如在此期間,多在城中逛逛。待少則一月,多則數月後,調令一出,滕兄一走,應是再也不會回到秦州城來了。”

滕宗諒苦不堪言。

怎這話說得,就跟他重病纏身、需抓緊時間交代後事似的?

在滕宗諒被兩位弟弟輪番‘攻詰’時,陸辭在知曉狄青臨機應變、儘可能地替滕宗諒做出了補救後,雖在信中做了不客氣的調侃,卻不曾袖手旁觀,而是即刻向朝廷上書,好為滕宗諒求情了。

滕宗諒會有今日一劫,他還真是一點也不意外。

——好歹與滕宗諒共事多年,對其骨子裡透出的那股對規則的輕慢,隻要不是瞎子,都會深有了解。

隻不過他尚在秦州時,不管是長期以來的相處模式也好,還是職權上的差異也罷,滕宗諒都甘願退居後頭,由他全盤主持。

正因有他‘鎮’著,充當二把手,鮮少需要作出大決斷的滕宗諒,這些年才安安穩穩地沒出岔子。

但在他倉促地被調離秦州,手中職權悉數落入滕宗諒手裡後,好友會放飛自我,闖下大禍……不足為奇。

也好。

陸辭寫完奏疏,讓下人送去寄出後,就佛係地往搖搖椅上一躺,微微笑著閉目養神。

畢竟是‘謫守巴陵郡、重修嶽陽樓’的滕子京啊。

就算沒了嶽陽樓,說不準也有荔枝台、金桔亭、山竹樓、龍眼壩……要等這位粗枝大葉的老哥去做修呢。

最壞的結局,也不過是去到嶺南等地,那種尋常人眼裡避之唯恐不及的窮山惡水,對身強體健、精力充沛的滕宗諒而言,卻不一定如此。

在那窮鄉僻壤做郡守,能得到的公用錢自要比秦州的要少上一大截。

加上身為外官,本就難以融入外族居多的當地……有這麼些個難題困擾著滕宗諒,足夠讓他焦頭爛額,一時半會折騰不出什麼幺蛾子了。

陸辭舒舒服服地躺在搖搖椅上時,隨著椅身的輕輕晃動,發出的細微‘吱嘎’聲,很快就鑽入了正埋頭練寫策論的歐陽修的耳朵裡。

因這噪音頗不規律,偶長偶短,偶輕偶重,實在惱人,哪怕是全神貫注的歐陽修,也很快受到了乾擾,從原本那渾然忘我、筆走遊龍的境地裡醒了過來。

那是什麼響動?

歐陽修疑惑地抬起眼來,就見自己那平時溫潤謙和,渾身上下仿佛都寫著‘謙謙君子’這四字的新夫子,正懶洋洋地躺在一模樣古怪的長椅中,椅身還不住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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