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中)(2 / 2)

年僅九歲的趙儀黏陸太傅的程度,比當年還不得不講究些許矜持的爹爹趙禎要厲害得多,有時叫陛下看見了,都忍不住兩頭吃味。

當樂嗬嗬的趙禎聽到小夫子不提致仕,卻話鋒一轉,竟提出要向南遠航,還一副準備周全的架勢時……

他的頭個反應,便是在驚得目瞪口呆後,立馬裝作頭暈病遁。

這還不如致仕呢!

趙禎罕有地感到了不知所措,為避免陸辭再次來找,不僅多日稱病不朝,還狡猾地派了懵懵懂懂的太子趙儀前去相‘勸’。

要論口才文思的話,尚且稚嫩的趙儀,是無論如何也比不過他自詡平庸、唯一特長便是作君主的爹爹的。

但趙儀也有一項本事,是如今的趙禎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做的。

——那便是哭,嚎啕大哭。

饒是陸辭這次是鐵了心要達成此事,不僅準備好了新宰執的推薦名選,也給好友們提前打好招呼,讓他們在朝中聲援……可當他被白麵包子似的小太子緊緊抱著一條腿,一邊喊著‘莫去莫去’,一邊哭得涕淚橫流、上氣不接下氣、全然不顧形象的時候,也實在繃不住臉了。

這一心軟,便又硬生生地被拖了兩年多。

漫長無比的拉鋸後,趙禎終歸是拗不過心意已決的昭文相,隻能強忍心痛,準了陸辭這在他眼裡、簡直與求死無異的荒唐請求。

隻是宰輔的職事,他是始終不願去的,索性拿來當做準許陸辭點五千兵士前去遠航的由頭:此事攸關重大,非首輔不可擔,自不得卸任。

若是陸辭當真一去……他賜諡號時,也可再往上提提。

惹得剛過不惑之年的皇帝陛下情緒低落、不時傷感淚流的罪魁禍首,卻是因心願得償而滿意至極。

離真正出發那天還有整整三個月的功夫,雖然是小皇帝的刻意拖延,但陸辭知他心裡難受,便默默認了下來。

有充足的時間可與友人們道彆,倒也不錯。

陸辭清楚,此番前去,日後不知能否再見,早早就做了最壞的打算,將自己的身後事做了周全安置。

倘若五年過去,他們還未能回返,家財便捐一半入陸氏義莊,好支持義莊的擴建與持續運作;另一半作為禮物贈予私庫一直空蕩蕩的皇帝,全了師生之誼。

至於在京中購置的那三處宅邸,他則是準備贈送給柳七、範仲淹與歐陽修。

然而不等他尋來牙人,把轉讓宅邸的契書定好時,最早聽到消息的柳七便氣勢洶洶地殺到了。

他的手猛然在案桌上一拍,力道之大,竟讓沉重的硯台都小移了位:“攄羽將南下遠航之事,可是真的?!”

陸辭見他情緒激動,下意識地有些猶豫。

他的躊躇一落入柳七眼裡,就成了再明確不過的答案了。

柳七又是猛一拍桌麵,大喊道:“彆的你再厚此薄彼,隻顧青弟,愚兄長你那麼些歲數,自不會計較。但此次遠航,你卻必須將愚兄也帶上!”

陸辭:“……”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是周更的基礎上,儘可能地多寫一點。下周加班,所以應該周日才能更了。

下一章是朋友聚會,以及對柳七多年未出場的老婆做一點交代!

航海的結果不會在番外一裡,而會在番外二的後世論壇體裡出現。

注釋:

關於大宋的航海巨船 (《風雅宋:看得見的大宋文明》第四章,商業 - 清明上河船,作者吳鉤):

1974年,泉州後渚港出土了一艘南宋末的“福船”型海船,船體殘長24.20米,殘寬9.15米,估計載重200噸上下,排水量可達600噸。展出後渚宋船的泉州海外交通史博物館曾經介紹說,“這是迄今為止世界上發現年代最早、規模最大的木帆船”。

不過這一紀錄很快被打破。2007年12月,南宋沉船“南海一號”整體打撈出水——800年前,這艘商船滿載瓷器、絲綢等商貨,從泉州港出發,駛往東南亞,卻不知何故在南海沉沒。“南海一號”出水後,經測量,船體長30.40米、寬9.80米,高約4米(不含桅杆)。這才是迄今為止發現的年代最早、船體最大、保存最完整的古代遠洋貿易商船。

但如果將“南海一號”放回曆史,它卻談不上是宋代最大的商船。據《夢粱錄》記載:“海商之艦,大小不等。大者五千料,可載五六百人;中等二千料至一千料,亦可載二三百人。”料,是宋人對船艦載重的計量單位,一料等於一宋石,相當於今天120斤。宋代常見的大型航海商船,可載五千料,即載重300噸。載重200噸左右的“南海一號”與後渚港宋船,如果換成宋人的計量習慣,大約是3600料,應該隻是中型商船而已。

不過,即便是5000料,也不是宋代海船的最大裝載量。宋人還造出更巨大的航海帆船。北宋徽宗年間,宋廷因為要派遣使團訪問高麗之需,詔令船塢製造了兩艘巨艦,一艘命名為“鼎新利涉懷元康濟神舟”,一艘命名為“循流安逸通濟神舟”。同時委托福建、兩浙的監司“顧募客舟”六隻隨行。客舟“其長十餘丈,深三丈,闊二丈五尺,可載二千斛粟”。2000斛等於2000料,即載重約120噸,比今天我們看到的泉州後渚港宋船略小。

那麼“康濟號”與“通濟號”神舟的裝載量如何呢?據《宣和奉使高麗圖經》的記錄,“神舟之長闊高大、什物器用、人數,皆三倍於客舟也”。換言之,一艘神舟的裝載量至少是6000料,換算成今天的說法,載重達360噸,排水量可達1000噸以上。難怪宋人形容兩艘神舟“巍如山嶽,浮動波上,錦帆鷁首,屈服蛟螭”,“麗人迎詔之日,傾國聳觀而歡呼嘉歎也”。

但神舟可能也不是從大宋港口駛出的最大船商。南宋人周去非的《嶺外代答》記述了一種叫“木蘭舟”的巨艦,是從大宋國開往“木蘭皮國”(即非洲西部的穆拉比特王國)的巨型商船:“浮南海而南,舟如巨室,帆若垂天之雲,柂長數丈,一舟數百人,中積一年糧,豢豕釀酒其中。”這種木蘭舟的大小大致跟神舟相仿佛。還有一種更大的木蘭舟:“其舟又加大矣。一舟容千人,舟上有機杼市井,或不遇便風,則數年而後達,非甚巨舟,不可至也。今世所謂木蘭舟,未必不以至大言也。”巨船可容千人,船艙內不但可以養豬、釀酒,還裝備了“機杼”,開設了“市井”。

元朝時訪問過杭州、廣州的摩洛哥旅行家依賓拔都他也記述說,印度與中國之間的海上交通,皆操之中國人之手,中國的船舶有三帆至十二帆,一艘大船可載一千人,內有水手六百人、兵士四百人。此類商船皆造於刺桐(泉州)及興克蘭(廣州)二埠。要知道,20世紀初英國製造的超級豪華郵輪“泰坦尼克號”,可搭載的人數也隻是三四千人。

如此巨大的海船,展示了宋人精湛的造船技術、發達的造船業,更是宋代高度繁榮的海上貿易的見證。正是憑著高超的造船技術、先進的航海設備(包括指南針、航線圖“羅經針簿”),大宋的商人將無數載滿商貨的巨船,從中國的港灣開往茫茫大洋,進入東南亞,航至阿拉伯半島,甚至到達非洲東海岸。如果說,中國曆史上有過輝煌的大航海時代,那這個時代一定是宋代。

宋代海上貿易繁華,而界畫發達,航海船隻的蹤影當然會被畫家捕捉進圖畫。相傳北宋畫家燕文貴繪有一幅《舶船渡海像》,“大不盈尺,舟如葉,人如麥,而檣帆槔櫓,指呼奮踴,儘得情狀,至於風波浩蕩,島嶼相望,蛟蜃雜出,咫尺千裡,何其妙也”。可惜此畫已佚失。從元代王振鵬(款)的《江山勝覽圖》(北京保利拍品)上,也可以見到宋元時期永嘉碼頭整帆待發的遠航商船。

後來中國造船技術的衰落,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航海與海上貿易受到明清政府禁海政策的限製。明初朱元璋規定:“凡沿海去處,下海船隻,除有號票文引許令出洋外,若奸豪勢要及軍民人等,擅造三桅以上違式大船,將帶違禁貨物下海,前往番國買賣,潛通海賊,同謀結聚及為向導劫掠良民者,正犯比照謀叛已行律處斬,仍梟首示眾,全家發邊衛充軍。其打造前項海船賣與夷人圖利者,比照將應禁軍器下海者,因而走泄軍情律,為首者處斬,為從者發邊衛充軍。”

景泰年間,明政府又對福建民用船的尺寸做出嚴格限製:“其近海違式船隻,皆令拆卸,以五六尺為度,官位印照,聽其生理。”[361]嘉靖年間,朝廷再發布法令:“行浙、福二省巡撫按官,查海舡,但雙桅者,即捕之。所載即非番物,以番物論,俱發戍邊衛。官吏軍民,知而故縱者,俱謫發煙瘴。”

清初,清廷也嚴令規定:“如有打造雙桅五百石以上違式船隻出海者,不論官兵民人,俱發邊衛充軍。該管文武官員及地方甲長,同謀打造者,徒三年;明知打造不行舉首者,官革職,兵民杖一百。”

康熙四十二年(1703),朝廷再發布管製沿海造船的細則:“出洋漁船,止許用單桅。梁頭不得過一丈,舵水人等不得過二十名並攬載客貨。小船均於未造船時,具呈該州縣,取供嚴查,確係殷實良民親身出洋船戶,取具澳甲、裡族各長並鄰右當堂畫押保結,然後準其成造。造完,該州縣親驗烙號刊名,仍將船甲字號、名姓於船大小桅及船旁大書深刻,並將船戶年貌、姓名、籍貫及作何生業開填照內,然後給照,以備汛口查驗。”

於是,中國的造船技術與航海事業在明代鄭和下西洋時期獲得一次回光返照式的發展之後,開始走下坡路,逐漸被西方拋於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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