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唐白每天的日子都是一成不變的,平靜得像一汪死水,他按部就班地上課,相親,有時候陪母親逛街,看母親在逗籠子裡的金絲雀時,他會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自己的人生。
他想自己和籠子裡的鳥雀,好像沒有多少區彆。
每當他有這樣的想法時,他就會拿出圖紙,一個人悄悄提筆設計,這是他的世界,他在這個世界裡揮灑自如,時而放飛一隻肥啾讓它嚶擊長空,時而領來一隻二哈讓它肆意撕家,他隻有在這樣的世界裡才可以找到片刻的真實。
很多時候他去照鏡子,都認不出鏡子裡的人是誰,黃主任說全天下的alpha都會喜歡他這樣的長相,但其實那些alpha的喜愛對他來說實在不值一提。
他精心打扮自己,隻是為了取悅他自己。
可是現在他再去看自己,無論鏡中人有多麼好看,他似乎都無法高興起來了。
機甲製造大賽的直播在播放,冠軍是程陽彬,唐白看到爺爺親自授予這個alpha獎杯,他看到彈幕發出數不清的讚美之詞,他看著看著,就突然關掉了直播。
他有點臭屁地想,這個冠軍的水平不如我。
然後他有點難過,難過自己的才華不能施展。
他覺得這是這個世界的損失。
唐白抱著厚厚一遝的寶貝圖紙,他希望這些作品一輩子都無法麵世,於是他委委屈屈地撅著嘴,登陸機械之棺,正好看到有人發帖尋找自由操作模式裡自由程度極高的機甲。
誒?
唐白扒拉出一張粉紅兔兔機甲的設計圖紙,覺得這張圖紙完全符合要求,他思考了一下,聯係了那個機甲師。
那個機甲師希望圖紙價格能便宜點,將外形的預算降低,還拿地下競技場的機甲風格和他舉例,降價是不可能降價的,他設計的機甲圖紙怎麼可以賤賣?
但是這個機甲師其他的話卻引起了唐白的興趣,他沒去過地下競技場,一時間十分好奇,最後他對這個機甲師說了自己設計這款機甲的初衷後......
他迎來了意想不到的連環彩虹屁。
“在所有為戰鬥誕生的武器中,隻有您站在了全人類的角度上去設計,不分性彆,不分性征。您是星際曆史上第一位將omega與機甲聯係起來的設計師......”
唐白他......看樂了。
他的嘴角翹到天上和太陽肩並肩,感覺自己被吹得飄飄然,他一邊笑,又一邊哭。
他想這個人說的未來可真美好啊,什麼值得載入史冊的機甲設計,什麼給星際機甲製造帶來裡程碑式巨變的理念,可是這些東西都不會實現,他隻是一個omega,他做不了機甲製造師,他的理念不會被人聽到。
他和這個機甲師聊到深夜,很多事情他從來沒有和任何人說過,可也許是他和這個機甲師太合拍,又也許是他真的太累了,太需要一個發泄的途徑,而這個名為“X”的網友了解他的現實身份,不知道他的性彆,所以他能毫無顧慮地對方說這些。
他說他最近有了一個飛行機甲的構思雛形,設計靈感來自於他看到的一隻金絲雀。
那是關在籠子裡的金絲雀,很漂亮。
X問,是金絲雀外形的機甲嗎?
他說不是的,外形是銀喉長尾山雀,俗稱肥啾,你看過肥啾嗎?他把銀喉長尾山雀的圖片發給X。
過了一會兒,X對他說,我看過,這是一種很常見的野鳥,我見到它們的時候,它們通常並不好看,很瘦,也不是純白色,照片上拍的都是它們狀態很好的樣子。
X又對他說,這種鳥不適合當寵物,吃得不好會死,太過孤獨也會死,最適合它的生活是在森林裡自由自在。
是啊。
太過孤獨是會死的。
唐白突然有些喘不過來氣,他呆呆地躺在床上,抱著無聲的帕露露玩偶,茫然地望著天花板。
他不想要再呆在這籠子裡了,他想去外麵看看,看點什麼都好,他不想再過這一成不變的生活,嫁給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過一眼就看得到儘頭的一生。
所以他決定動身去地下競技場。
也就是因為這個決定,他遇到了蕭城,或者說,他再次遇到了謝如珩。
黃主任說,想要加大脫單的成功率,可以和alpha做刺激的事情,哦,這種刺激不是指少兒不宜的事情,而是利用吊橋效應,讓對方誤把特殊情境引起的心跳加快理解為心動。
他一開始想是英雄救美的光環和吊橋效應讓自己對蕭城產生心動的感覺。
但他後來思考了很久,他發現並不是。
那次相遇,讓他看到了謝如珩冷峻外表下桀驁不馴的鮮活靈魂,明明是冰冷的眉眼,眼裡卻有熊熊烈火在燃燒。
那是一個他未曾接觸的世界,滾燙,鮮活,令他過分著迷。
謝如珩帶他去地下競技場,幫他挑選好麵具,那一刻他覺得自己似乎在和謝如珩參加化妝舞會。
可那不是舞會,那是殘忍的地下競技場,謝如珩看他害怕,用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皮能感受到謝如珩手上的傷痕,他在想這個人到底經曆了什麼呢?是什麼讓他如此淩厲又自由,是什麼讓他保持著不羈的靈魂?
四周響起了觀眾的嘶吼歡呼,可是這一刻,他卻像聽到了謝如珩身體裡江河流淌大海呼嘯的聲音,這讓他好想去那個陌生的世界,和謝如珩一起冒險......
他主動提出要教謝如珩跳舞。
他會跳舞,他經常會在各種晚宴上跳舞,他在舞會上笑得那樣張揚,可其實他並未感到多少快樂。
日複一日的相似舞步,隻讓他感到厭煩。
可是當謝如珩在人聲鼎沸的廣場,對他攤開掌心,對他說,這位小少爺,我能請您跳支舞嗎,那一刻他真的感受到了由衷的快樂。
想和你跳舞,想好喜歡你呀。
他們一起走過貧民窟的大街小巷,教淩先生那裡的孩子學習,他們也會遇到不懷好意的壞人或者是小流氓,當他第一次用貧民窟的臟話罵這些流氓時,謝如珩那一刻詫異的神情唐白這輩子都忘不了。
謝如珩遲疑地說,我以為你隻會念很華美的詩章...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
他笑得前仰後合,看著謝如珩茫然無措的模樣,唐白笑得更開心了,他笑著說,我當然會念詩呀,我給你念一首好不好?
喧嘩的集市裡有人說接下來就要放煙花了,謝如珩看著他,點了點頭。
“南方的明眸,烏黑的眼睛。我從目光中愛情。”
一簇花火攀升到頂端,它知道自己的綻放隻在霎那,為了這一刻的絢爛它將犧牲此生的全部。
在眾人的驚歎聲中,絢爛的煙花點綴了夜空,也點亮了謝如珩的眼眸。
“自從我們相遇的那一刻,你是我白天黑夜不落的星。”
他看著謝如珩,看到那點由煙花綻放燃起的光變得暗淡,因為極致美麗隻在瞬息間化為一縷煙雲。
然後他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但是謝如珩並沒有吻他,謝如珩對他說,今晚的煙花真美。
是啊,那晚的煙花可真美。
他以為謝如珩是他生命中那顆不落的星,但謝如珩卻是煙火,他此生見過最美,也最絢爛的煙火。
那朵煙花拚儘所有,燃燒一切,當他耗儘自己的全部燃燒生命時,連這世間的黑暗都被他照亮刹那。
無數人驚呼著,讚美著,感慨著,惋惜著,他們仰望著這個機甲師,看他以貧民出身,孤身一人,登上了元帥之位。
唐白也是無數仰望者中的一員,他很難不去關注謝如珩,不去關注這個披荊斬棘,所向披靡,戰無不勝的聯邦之光。
爺爺說謝如珩是個將才,有大抱負,母親說謝如珩是優質的相親對象,不過謝如珩現在忙於事業,聽說把所有的相親都推了,不過alpha粗心大意,不會照顧好自己,身邊沒有一個omega怎麼行呢?聽說謝如珩胃不好......
再後來,就是謝如珩當街斬殺程陽彬,被關進牢裡。
他知道隱情,知道謝如珩是為了一個被玷汙的omega。
這麼多年過去了,謝如珩一直都沒有變,他的理想,他的抱負,他的底線,這一切一切都沒有變過。
唐白依然記得謝如珩對他講過的omega的力量,告訴他那美好的未來,這些東西這麼多年也隻有謝如珩對他講過。
他有些時候多希望謝如珩不要對他那麼多美好的東西,這樣或許他就不會對謝如珩念念不忘了。
他做了一份便當,假裝是母親做的,然後他托顧圖南送過去。
他又和白致一起為謝如珩出獄這件事奔走,他想謝如珩不應該被困在這牢籠裡,因為這是謝如珩啊,這是無拘無束,應該在外界大放異彩的謝如珩。
雖然謝如珩不喜歡他,但這和他崇拜謝如珩並不衝突。
再後來,他知道了謝如珩是omega的真相。
他了解到了一切“真相”,謝如珩是omega,注射偽裝藥劑進入聯邦學院,和顧圖南相愛,他們一起上學,入戰場,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也就是這一刻,他才明白為什麼謝如珩說他的愛,讓他惡心。
他去見了謝如珩,躺在病床上的謝如珩沒有什麼血色,日光透過百葉窗照在謝如珩的身上,謝如珩迎著光望向他,目光交彙的那一瞬間,他似乎又看到了當年救下他的那團火。
生機勃勃,野性十足,桀驁不馴,即使是病中也不會熄滅的那團火。
他聽人說謝如珩在重傷未愈之際,操作機甲打敗了所有挑戰他的人,把那些人通通都打服氣了,傲然守住了自己的軍裝。
真好啊......
唐白想到了鼠,那個在地下競技場守著擂台,戰無不勝的機甲師。
這麼多年過去了,謝如珩一點都沒變。
唐白忍不住問,是不是因為我是omega,顧圖南是alpha,所以你才不喜歡我,喜歡顧圖南。
謝如珩說是的,我隻把你當朋友。
這樣啊。
原來是這樣。
原來隻是這樣啊。
他努力揚起笑來,對謝如珩說,其實現在也不錯,你是我的omega之光哦,祝你幸福。
謝如珩對他說,也祝你幸福。
唐白無法再坐下去了,他走出病房,他望向天上耀眼的陽光,燦爛到讓人落淚的光。
淚水從眼尾滑落,他長長地、顫抖地吐出了一口氣——
你是翱翔九天的鳳,而我隻是一隻籠中鳥。
但當我知道你過得幸福,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
一周後,顧圖南得知了唐白要結婚的消息。
結婚的對象不是他,而是謝如珩,是那個已經去世十年的omega。
這個消息一經傳出,舉世嘩然,連顧圖南都沒有唐白會做到這一步,他突然發現唐白和謝如珩這兩人在某種程度上很像,隻要認定了一件事,不管前路有多麼艱難,都要不惜一切代價去達成。
無數反對的聲音鋪天蓋地而來,很多人甚至以為唐白瘋了。
一個正常人怎麼可能做出要和死人結婚的事情?
而且那個死者還是和唐白同一性彆的謝如珩元帥!
這真是瘋了吧!謝元帥的愛人是顧圖南!連顧圖南都沒有和謝如珩結婚,唐白一個外人在瞎摻乎什麼?!
在眾說紛紜之中,唐白出示了一段特殊的視頻,那是魔銀觸發時空特性後,通過特殊方式記錄下的視頻,視頻裡麵顯示唐白喜歡謝如珩,謝如珩喜歡唐白,謝如珩因為自己的壽命選擇隱瞞,而這段不為人所知的感情,最終以這種方式公布於眾。
一個生前是改變聯邦製度的omega之光謝如珩元帥,另外一個是掌握了武器研究所的武器製造大師唐白閣下。
他們錯過了二十七年,但終究還是在一起了。
*
一個月後,獨自一人度完蜜月的唐白來到了謝如珩的墓前,他抱著一束白玫瑰,還有一本陳舊的書。
墓碑上的男人眉目如畫,桀驁又溫柔。
唐白看著黑白照片上的謝如珩,他對謝如珩說起了自己這次旅行經曆的事情,他說帝國有個王子叫安德烈,也注射了偽裝藥劑,帝國為他舉行了一場盛大的葬禮,他說因為有了他們兩個人的改變,這個世界有許多國家接受omega參軍......
他說了很多,說累了,唐白靜靜地倚著墓碑坐下,他看了一會兒這座墓陵四周的墓碑,這裡葬著謝如珩的戰友們,這是英雄的安息之所。
而他則是英雄的妻子。
這個認知讓唐白笑了起來,他翻開了謝如珩送給他的那本陳舊的書,在某一頁找到一枚乾枯的玫瑰花瓣,而那一頁記錄這樣一段話:
“我來送你一件禮物,在那麼多星星中,我會在其中一顆星星中繼續生活,我會在那顆星星上繼續歡笑。
這樣一來,當你仰望星空的時候,就會覺得好像所有星星都在歡笑。”
唐白仰起頭,天上晴空萬裡,沒有星星,他靠著的不是一具軀體,而是一具冰冷的墓碑,但是他的心卻出奇的寧靜,他對這座安靜的陵墓輕聲念起了曾經念過的詩:
“南方的明眸,烏黑的眼睛。我從目光中愛情。”
“自從我們相遇的那一刻,你是我白天黑夜不落的星。”
當我想要見你時,不需要凝望星空,因為你是我白天黑夜不落的星。
作者有話要說:“南方的明眸,烏黑的眼睛。我從目光中愛情;自從我們相遇的那一刻,你是我白天黑夜不落的星。”——萊蒙托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