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火狗見幾人都灼灼地看著他,尤其是女知青一臉不敢置信,錢火狗覺得是時候說了,便笑著將自己過些天要去縣裡火車站培訓的事一一交代了出來。
李靜婉咋舌,工人是極為崇高的一份工作,難怪錢火狗這麼樂嗬。
隻是這人猛然從二流子變身成地軌工人,身份轉換的太大,她有點適應不來。
香茶表現的更誇張,紅潤潤的小嘴張得能吞鵝蛋:“真的?真的?舅舅你彆騙我哦?”
三個懷疑的語氣讓錢火狗徹底笑了,彈了個腦瓜崩,香茶吃痛地捂住額頭。
“這種事能騙人?等著吧,等我下個月發了工資,我給你買一堆的漂亮衣裳。”
香茶嘿嘿笑,提出自己的要求:“舅舅,我不要衣服,我現在長得可快了,去年買的衣裳今年穿都有點小,買多了浪費。”
許久年瞥了眼香茶,該說不說,小姑娘確實比他當初認識時要高很多,身段也抽條了,等到時候臉上的嬰兒肥褪去,小姑娘會立馬蛻變成一朵漂亮的薔薇花,明豔又奔放。
錢火狗挑眉:“那你想要啥子,你說?”
錢火狗就是一個純純的大直男,在他看來,女孩子肯定都喜歡粉嫩嫩的小裙子,香飄飄的花兒…
香茶:“我要書,好多好多的書!”
知青學校早在半個月前就關閉了,學校發的幾本書她已經背得滾瓜爛熟,沒書看,她就去哥哥們的房間找報紙讀。
但報紙也有限,現在的她閒得頭頂能長出枝葉來,她覺得有必要為自己添置一些讀物,從而來排遣雨天裡的無聊和寂寞。
錢火狗楞了下,這年頭的書貴著呢,不過既然是外甥女主動提出來的要求,那他肯定會滿足,隻是讓他有些意外香茶會要書。
生產隊有很多和香茶一般大的小孩子,如果讓那些孩子挑,吃肯定排在第一位。
趙老三做好了飯,恰好聽到女兒跟小舅子討書,笑道:“香茶,餅乾你不要嗎?”
趙老三做爹這些年沒給香茶納過一雙布鞋,衣服倒是縫過,但縫得歪歪扭扭,稍不留神就會破開,所以趙老三隻能暗自歎氣,在彆的地方彌補幾個孩子,最顯著的就是吃上麵。
每逢趕集,趙老三都會咬牙買點零嘴回來,後來賣人參掙了錢後,趙老三更是大手筆地買鐵桶餅乾。
香茶不挑食,吃得歡,以至於趙老三一直認為香茶是個小饞貓。
所以才這麼順嘴的調侃了一句。
香茶捂著嘴嗚嗚搖頭,含糊不清地說:“爹,以後你不要買糖霜餅乾給我吃了?我牙疼。”
這幾天開始疼的。
一聽這話,趙老三立馬放下碗筷蹲下身。
“哪顆牙?你張嘴讓我看看?”
當著這麼多的人麵,香茶有些不好意思,尤其筆友哥哥也在看她。
小姑娘屁股一扭,死活不讓趙老三看。
趙老三老父親的心急啊,追著香茶滿屋子跑,香茶跑得可快了,跟泥鰍一樣愣是沒讓趙老三逮到。
“略略略~”香茶扮起鬼臉衝她爹嬉皮笑臉。
追到最後,這儼然成了香茶的玩鬨時間,趙老三哭笑不得,和女兒玩了會便叉著腰喊大家過來吃飯。
香茶玩得滿頭大汗,一蹦一跳地去廚房幫忙端菜。
一家人其樂融融,看得許久年不禁揚唇。
曾幾何時,他也和香茶一般大,那時候的他多麼期盼爸爸能和他玩一會,可惜沒有。
在趙家的這些日子,他才真切的體會到家的溫暖。
“筆友哥哥——”
香茶將筷子擺到許久年麵前,笑嘻嘻地說:“快吃快吃,餓壞了吧?”
許久年笑了下,拿起筷子。
還沒說話,一塊炒至金黃的臘肉片飛到了他的碗裡。
趙老三:“快吃快吃,你吃飯斯文,待會一眨眼的功夫菜就沒了。”
有些話不必放在台麵上說,各自懂就行,畢竟家裡有外人在。
許久年知道趙老三是在替錢後狗感激他,也沒推辭,一口咬住油滋滋的臘肉。
臘肉是用蒜葉爆炒的,鹹鮮中透著蒜香味,一點都不膩人,臘肉肥瘦相間,嚼起來艮啾啾的,十分的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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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之後,雨似乎小了點,大夥都這麼以為。
不少人開始冒著細雨整修自家的房屋,隔壁瞭山大隊的錢餘恨不得給老天爺跪下。
趁著雨勢變小,錢餘趕忙讓社員們出來挖渠排水,瑤山生產隊這項任務早就做了,他們目前要做的是將屋裡的衣服和糧食拿出來晾曬。
衣服在渾水中泡了一個多星期,早就發黴了,至於糧食,他們該慶幸早前劉奮鬥讓他們加高地基,糧食用化肥袋捆緊懸在梁上,隻濕了一部分。
趙老三也忙得不行,之前屋子蓋得急,院牆都沒砌,這會子說什麼也要將牆砌好,還要砌高點,省得山下的人總是伸長脖子看著這邊。
許久年臨去縣裡前給趙老三出了個主意:“您要是舍得,就花錢去供銷社買些玻璃瓶,砸碎了用糯米膠粘到院牆上,防賊一流。”
糯米做膠這是古代有錢人家造房用的法子,趙老三真心舍不得用白花花的糯米,想了想,還是用黃泥土吧,粘性肯定沒糯米好,但用了心裡踏實點。
圍好院牆之後,趙老三每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查看黃泥水的凝固情況,確定將玻璃渣和碎瓦片都沾牢後,趙老三鬆了口氣,這下安全係數增加了,以後不用再擔心外邊人偷窺他家。
趙老三歡喜了,可老天爺卻開始哭了起來,才晴了幾天的天空再次下起雨。
這次的雨來得又凶又猛,雨中還夾了冰雹,半天的功夫就將山區的溫度從三十幾度拉到了十度左右。
這種詭異的天氣以前其實也有過,不過出現的頻率極低,年長有經驗的人聽著小孩拳頭大的冰雹砸在屋頂上發出砰砰聲,紛紛哀嚎。
他們當年遭遇這種奇怪天氣的時候,大人們就哭著說接下來要挨餓了,果不其然,那一年田裡顆粒無收,人們為了飽腹,彆說樹皮,連土都吃,誰挖到一條蚯蚓,那就是大餐!
所以看到七月天下冰雹後,老人們立馬痛哭起來,小孩子們受了驚也哭,唯有青年人無助地在屋裡抱著頭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劉奮鬥覺得他這個大隊長大抵是要做到頭了,這一年才過去一半,就生出了這麼多事。
就當劉奮鬥舉足無措時,趙福子冒著被冰雹砸得風險,敲開了劉奮鬥的家門。
趙福子是受了香茶指點去的。
外頭天氣惡劣,趙老三便下了死命令,不準香茶帶小栓子去附近山上玩。
香茶除了玩華容道就是看書,實在閒得無聊,她便打開房間裡的一塊地縫,翻啊翻,找出一個大塊頭。
她的房間就像個藏寶閣,連通著另外兩個房間,藏在裡邊的東西數不勝數。
拿出來的大塊頭是一種野生果子,皮非常的厚,撥開的肉白中泛著淺黃,有點像黃心紅薯,但口感比紅薯要差個十萬八千裡,肉質軟綿,嚼起來發苦,不好吃。
趙家家裡存糧多,香茶不打算吃這種拉嗓子眼的果肉,她要的是裡邊的果核。
這種果子很軟,一捏就能爆漿。
香茶掰開果皮,雙手用力一擠,一堆褐色的果核掉了出來。
小栓子忙去撿,不一會兒就撿了一大捧。
“哇,好多啊。”
一顆巴掌大的果子竟然擠出了一大捧的果核!
香茶覺得好好玩,又搬來一小袋,兩小孩邊玩邊擠,趙福子回到趙家,還沒上樓就聞到了香噴噴的米味。
對,是大米的香氣。
許久年和趙枝繁從報社回來,也聞到了香味,以為家裡有人在煮細糧,可上樓一看,竟是香茶在烤果核。
如板栗大小的果核在大火裡燒了幾分鐘後就砰得咧開一個大口子,裡邊的白肉溢出果殼,正是這玩意發出的濃香。
香茶用半邊牙齒嚼著咯嘣響,看到來人,忙招呼大夥吃。
“這個果核賊好吃,香香的,糯糯的。”小栓子吃得直舔嘴。
“果核?”
許久年瞥了眼桶裡的白肉,香茶立馬道:“這個不好吃,就果核好吃,桶裡的我要拿去喂兔子!”
許久年笑:“一般來說,不都吃白肉嗎?你倒是機靈,知道吃裡邊的果核。”
他在書上見過這種果子,名為白實,人能吃的部位是裡邊數不清的褐色果核,白肉口感粗糙,吃多了容易出現頭暈目眩,也就是輕微中毒。
香茶噘嘴:“我嘗過白肉,有點澀嘴,不好吃,還是裡頭的果核好吃,生吃像板栗,熟了像大米。”
許久年:“澀嘴是因為有毒,下次看到陌生的東西彆往嘴裡塞,聽到沒?”
香茶吐吐舌頭:“知道啦。”
趙福子已經啃了好幾個了,隨口問道:“香茶,這東西我以前咋沒見過?你在哪挖的?”
香茶剝了個熱乎乎的果核進嘴,邊嚼邊說:“我在沼澤邊摳的…”
一說沼澤,趙福子立馬想起他三叔救二妮的事。
沼澤附近很潮濕,赤腳踩上去能踩出好多這樣的大塊頭,當時天黑,他還被這玩意險些絆倒過。
一想到這玩意吃起來口感和大米差不多,趙福子眼睛瞬間亮了。
他一個二十好幾的青年,總不能天天在趙家吃白食,就算要住在趙家,也該交糧食才對。
他狗哥如今有了正經工作,投機倒把的事最近一段時間應該乾不了,畢竟大茶山火車站封了起來。
所以他得找其他的門路糊口。
許久年見趙福子一瞬不瞬地盯著火堆裡的白實果核,心裡有了起伏,踢了踢香茶的腳尖。
香茶回頭看:“咋了?”
小姑娘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臉茫然,可愛的模樣惹得許久年心情愉悅不少。
他蹲下身,湊近香茶的耳邊,輕聲道:“想不想讓你福子哥也討個工作?”
香茶:“想啊!”
她福子哥人真的不錯,並不像外邊人傳得那種遊手好閒,雖然也做過一些偷雞摸狗的事,但沒犯過大罪。
之前守地軌的時候,除了她舅舅,就屬福子哥最上心了。
許久年想了想,用隻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我昨晚又做了一個夢。”
香茶眼睛瞬間瞪直:“啥?!”
許久年比了個噓:“你家沒事,出事的是山腳人家。”
錢餘將工程款交上去後,唯一能救周寡婦的趙大虎算是沒指望了,周寡婦對趙家的危機一解除,許久年已經好久沒有再做有關趙家的噩夢。
香茶忙湊過來,皺著小眉頭:“山下咋了?”
許久年深吸一口氣,簡而言之:“山體垮塌,二次洪澇,餓殍遍野。”
香茶:“後麵的我聽不懂。”
許久年耐心解釋:“有人被砸死了,有人被淹死了,更多的是餓死的…”
香茶:“!!”
所以社員們的災難還沒過去?!
許久年顛了顛白實果:“米麵在大雨中不易儲存,這玩意可以,就算被大水衝了也沒事,它會飄在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