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合歡(2 / 2)

謫仙 九月流火 10439 字 3個月前

裴紀安如今調到李懷身邊,已經成了東宮之臣,拜右司議郎。

裴紀安確實消瘦不少,政事上壞消息一個接著一個,太子病逝,皇帝體弱,天後掌權,李懷軟弱,一切都往裴紀安最不希望的方向奔去;而內事上,顧明恪和李朝歌即將大婚,京城內外都在慶賀這兩人的婚禮,這讓裴紀安如何寬心?

裴紀安扯了下唇角,語氣中似有譏諷:“顧少卿人貴多忙,竟然還記掛著我,真是讓我受寵若驚。”

顧明恪無喜無怒,靜靜地望著裴紀安。顧明恪並不關心裴紀安,隻不過裴紀安是他的任務對象,顧明恪總要保證裴紀安活著。

說起來,顧明恪已經很久沒有關注過他下凡的真正任務——輔助貪狼渡劫了。顧明恪已經從最開始的迫不及待,慢慢變成隨緣進行,到現在已經徹底撒手。

當初顧明恪答應時,本以為這個任務很快就能了結,最多不過耽誤他兩三天而已。現在,顧明恪已經做好在人間停留四五十年的準備。

他真是想不懂,渡劫而已,怎麼能這麼慢?仙人飛升之後,因為長久脫離人群,不知世間疾苦,所以天庭時常會安排職務重要的仙人下凡曆劫,感受世間興衰,體味人間百態,心境突破後才能恢複記憶,重歸天庭。因為要磨礪裴紀安心性,所以顧明恪不會乾預裴紀安的人生,更不會幫他擺平難題,隻會在必要時刻推裴紀安一把,幫助他早日勘破心劫。

結果,裴紀安耽誤自己的時間不說,還連累著他上司的上司,一起滯留在人間了。

顧明恪如今已經看開,裴紀安隻要沒死就行,其餘事情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吧。

裴紀安並不知道麵前人在想什麼,他看著顧明恪漂亮的近乎妖異的容貌,感到一種空飄飄的茫然。

明明裴紀安剛重生的時候,局麵並不是這樣。那時候他躊躇滿誌,而顧明恪體弱多病,消極避世,所有人都猜測顧明恪活不久。僅僅兩年過去,裴紀安屢屢碰壁,前程、婚姻都被他弄得一塌糊塗,親人朋友都在指責他。而顧明恪卻青雲直上,仕途亨通,無論在朝中還是民間都享有盛譽,現在,顧明恪還即將尚公主。

仿佛最開始的局麵對調了。當初在行宮時,世家郎君們還開玩笑,說說不定顧明恪成婚在裴紀安之前。誰知一語成讖,顧明恪竟真的趕在裴紀安之前完婚。

對象還是李朝歌,裴紀安前世的妻子。

兩人對坐,彼此都無話可說。顧明恪不想再和裴紀安浪費時間,便問道:“右司議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有事說事,沒事就可以走了。

裴紀安從袖子中拿出一對錦囊,置於案上:“這是全福錦囊,婚禮前一天掛在床帳邊,可保佑夫妻和美,多子多福。”

裴紀安心中自嘲,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會給前世妻子的現任駙馬送求子錦囊,還祝福他們“多子多福”。裴紀安知道顧明恪沒什麼可羨慕的,不過是從替身一換成替身二罷了,一個被李朝歌用來睹物思人的影子,這實在不是什麼值得誇耀的事。

但裴紀安看著麵前大紅的裝飾,錦簇的合歡花,心底卻總覺得憤怒。

顧明恪沒想到還有這種講究。人間這些年習俗變化真大,尤其婚禮,多出來很多顧明恪聞所未聞的禮儀。顧明恪收下,說:“多謝。還有其他事嗎?”

顧明恪幾乎將趕客寫在臉上,裴紀安自然也無意久坐。他站起身,走出幾步,莫名停下。

顧明恪頗有些忍無可忍,他秉著在公言公的態度,按捺住情緒,儘量平靜地問裴紀安:“又怎麼了?”

裴紀安沒在意顧明恪語氣中的不善,他轉身,以一種複雜的目光注視著顧明恪:“你應當知道,盛元公主小時候被異人收養,在劍南長大。”

顧明恪頷首,表示自己知道。裴紀安又說:“她少時曾在屏山遇到一位男子,可惜兩人擦肩而過,之後再無緣分。”

顧明恪沒懂裴紀安說這些做什麼,他一雙寒眸靜靜望著裴紀安,等待著裴紀安接下來的話。

裴紀安對上那雙清冷、幽黑又淡漠的眼睛,幾乎忍不住想低頭。似乎僅是直視這雙眼睛,就已經是極大的不敬。

但裴紀安咬了咬牙,還是將剩下的話說了出來:“她與你成婚,並非愛你,她真正心儀之人是當年出現在屏山的男子。此後多年,她一直在尋找長相脫俗、氣質清冷的男子,來東都後恰巧遇到了你。你並非她真心所求,你隻是一個替身。”

顧明恪微怔,隨後若有所思。原來還有這麼回事,難怪前世李朝歌對裴紀安強取豪奪,偏執的近乎瘋狂,難怪她今生見到裴紀安,一夕間愛恨全無,說下殺手就下殺手。原來,根源竟在當年屏山。

顧明恪去屏山捉拿牡丹在重置時間線之前,也就是說,兩世的李朝歌都看到了他。前世顧明恪緝拿牡丹後就立刻回天庭審判,之後再沒有下過人間,李朝歌自然找不到他。沒想到,李朝歌因此盯上了裴紀安。

裴紀安畢竟是仙人曆劫,一舉一動都和凡人不同。拋開外貌不論,裴紀安身上那股仙氣,和顧明恪還挺像的。

顧明恪心裡倒有些對不住了,怪不得須彌鏡選擇他來幫貪狼渡劫,原來前世貪狼曆劫失敗,也有顧明恪的原因在。

裴紀安說完後,就一直等待著顧明恪反應。結果顧明恪並沒有生氣,反而露出一種恍然大悟的神情,後麵看著他時,隱約還有些歉意。裴紀安被那種眼神看得窩火,忍不住提醒道:“你明白什麼叫替身嗎?你隻是另一個男人的影子,你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被她幻想為其他人。”

顧明恪點頭,平靜說:“好,我知道了。”

裴紀安都震驚了,顧明恪他說什麼?裴紀安完全沒有辦法理解:“替身比紅杏出牆還要過分。如此奇恥大辱,你都不介意嗎?”

顧明恪有什麼好介意的。不過若一個男子終生都是另一人的替身,確實很屈辱。顧明恪表示理解,他念在裴紀安被人當替身後情緒脆弱,十分和善地說:“無妨,我和她之間不必計較這些。你最近若是睡眠不好,那就多做些其他事,勿要惦念過去。無論曾經發生過什麼,都已經過去了,人要往前看。”

顧明恪一眼就看出來,裴紀安這段時間睡眠很不好,前世的回憶時常入夢,攪擾的他不得安寧。顧明恪無法理解他在痛苦什麼,但是,如今裴紀安和李朝歌已經再無關係,明日就是顧明恪的婚禮,論起人間的親緣,裴紀安還要叫李朝歌一聲表嫂。裴紀安再糾纏於夢境,恐怕不妥吧。

裴紀安聽到顧明恪的話,愕然無比。顧明恪真的是男人嗎,妻子心有所屬,他竟然說不必計較?

裴紀安像丟了魂一樣走了。等裴紀安出去後,焦尾悄咪咪溜進來,問:“公子,剛才表郎君和你說什麼了?”

“沒什麼。”顧明恪回到桌案邊,整了整袖子,繼續翻他的律疏,“說些閒話而已。”

真的嗎?焦尾不信,裴紀安走出去時仿佛天都塌了。焦尾在屋子裡左摸摸右蹭蹭,最終沒忍住,悄悄問:“公子,這幾天府裡準備你的婚事,這分明是大喜事,表郎君卻失魂落魄,看起來很不高興。他前段時間還退了和廣寧公主的婚事,公子,你說表郎君是不是……”

“焦尾。”顧明恪聲音抬高,他從書上抬起眼睛,冷冷望了焦尾一眼,“常思己過,莫說人非。沒有根據的事情,誰允許你拿來編排的?”

焦尾被這個眼神嚇住了。他們家公子大部分時間都很隨和,但一旦動起真格來,就如雷霆天威,伏屍百萬。焦尾兩腿發抖,再不敢多說。他看到桌案上有東西,他存了討好,連忙說:“這是什麼東西,又紅又豔俗,放在這裡礙事。公子,我這就將它們扔出去。”

焦尾說著就要來拿錦囊,他想得很好,他們家公子性情高遠,品位清淡,衣服配飾隻喜歡用淺色,這種大紅大綠肯定不入公子的眼。然而焦尾的手還沒有碰到錦囊,忽然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竄到頭頂,仿佛有一柄刀懸在他脖頸。

焦尾驚駭抬頭,看到公子麵無表情地看著他,說:“出去。”

焦尾身上雞皮疙瘩都爆起來了,哪敢再留著,趕緊夾起尾巴溜走。等焦尾走後,顧明恪垂眸繼續看書,許久都沒有翻動一頁。

過了一會,他抬手,不經意在兩個錦囊上拂過。錦囊瞬間被清洗得一乾二淨,再無裴紀安的味道。

裴紀安不知道從哪裡沾染的熏香,味道極重,熏得他無法集中精神。現在錦囊內外都是清冷的寒香,顧明恪終於滿意了。

他以為這回他總可以集中注意力,可是過了很久,顧明恪隻看完短短幾行。顧明恪腦海裡不斷回放裴紀安剛才的話,裴紀安說,李朝歌前世一直惦念著屏山遇到的那個男子,今生也是。

顧明恪想到錦囊上大片的合歡花,多子多福的寓意,破天荒地恍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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