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野心(1 / 2)

謫仙 九月流火 11327 字 6個月前

天後將皇帝從龍椅上拉下來,並且圈禁在宮中的消息傳出來後,舉城皆驚。

李常樂按照李澤的旨意還俗,現在已經從道觀搬回皇宮。今日她本來如往常一樣,舒舒服服睡到自然醒,起來後花一個時辰梳妝打扮,她正懶洋洋地想著找點樂子打發時間,就聽到宮女傳話,說皇帝被關起來了。

李常樂大驚,手裡的絨花咣當墜地。她不知道母親為什麼做這種事,更不知道母親從什麼時候起這種心思,這麼大的政變,她像個局外人一樣,一無所知。李常樂呆坐片刻,猛地反應過來,站起身道:“皇兄現在在什麼地方?我要見皇兄。”

李懷離開宣政殿後,就被人拉到弘徽殿軟禁。劉皇後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呢,她正好端端享皇後的清福,突然一群人衝進來,把她拉入一間偏殿。劉皇後嚇呆了,不斷拍門呼救,可是根本沒有人搭理她。

“皇後,彆試了。”李懷的聲音幽幽從宮殿深處響起。劉皇後回頭,見李懷頹然坐在陰影裡,他身上還穿著帝王服飾,但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帝王的精神氣。

劉皇後強壓著膽戰,問:“聖人,這是怎麼回事?外麵有逆臣叛亂嗎?”

李懷苦澀地牽了下嘴角:“逆臣叛亂是假,但改朝換代是真。母親臨朝稱製,代為攝政了。”

劉皇後吃驚地瞪大眼,無法理解聽到了什麼。太後攝政?可是,隻有皇帝年幼才需要太後輔佐,如今李懷好好的,怎麼輪得到天後攝政呢?

劉皇後慢慢滑坐在地,她看著這個偏僻、淒清的宮殿,漸漸意識到,這大概,就是她後半生的居所了。能不能住夠半生還不好說,指不定哪天天後心情不好,就把他們殺了。

劉皇後和李懷癱在地上,誰都沒有說話。弘徽殿裡安靜,隱約能聽到外麵的動靜。外麵似乎有人來了,對著宮殿急切說話。李懷聽到熟悉的聲音,忽然抬頭:“阿樂?阿樂,是你嗎?”

李懷連忙跑到門口,這時候宮門從外麵推開,他本以為是李常樂,可還不等他欣喜,就見到兩個冷冰冰的內侍進來。他們麵無表情,雖然是恭敬的語氣,可是眼神中全是不容置喙:“聖人,太後讓您在這裡反省,請聖人去宮殿裡麵待著吧。”

隔著門縫,李懷看到李常樂就在弘徽殿外,她厲聲嗬斥侍衛,想要進入宮門,可是侍衛根本不為所動,最後李常樂試圖強闖,被兩個侍衛架著,直接拖了出去。

“放肆,本宮是長公主,你們膽敢這樣對我……”

李常樂的掙紮聲漸漸遠去,那條門縫也轟隆一聲合緊。李懷閉上眼睛,知道自己再無僥幸。

天後最寵愛李常樂,平常連一句重話都舍不得說。可是如今,李常樂被士兵直接拖走,沒有任何憐惜。李常樂都無法例外,何況他呢?

“聖人。”兩個太監皮笑肉不笑,陰惻惻伸了下胳膊,“請吧。”

李常樂都快氣瘋了,她提著裙子,冷著臉奔向長生殿。殿外的女官見了她,本想阻攔,被李常樂一把推開:“阿娘,我有話要問你。”

天後正在殿中聽人奏事,聽到李常樂的聲音,天後手晃了晃,女官立刻收聲,斂衽退下。女官齊刷刷從李常樂身邊經過,李常樂冷冷瞟了一眼,依然怒氣衝衝和天後喊話:“阿娘,弘徽殿外那群侍衛好大的膽子,竟敢對長公主不敬。”

天後依在憑軾上,慢條斯理道:“你也好大的膽子,敢在太後麵前大呼小叫。”

天後聲音輕輕淺淺,可是瞬間把張牙舞爪的李常樂壓下去了。李常樂收斂起氣焰,像隻小鹿一樣乖巧地跪坐在天後身前,輕輕給天後捶腿:“阿娘,我並非有意對你不敬,而是……而是那群莽夫欺人太甚。我貴為長公主,闔宮之下哪裡去不得,我隻是想進弘徽殿取風箏,他們竟然攔著我,還將我推走。”

李常樂說著拉開袖子,給天後展示自己胳膊上的紅痕:“阿娘你看,這就是被他們掐出來的印子。我是長公主,豈是他們一群鄉野村夫碰得的?氣死我了,合該剁了他們的手。”

天後瞅了一眼,說:“不怨他們,是我下令,不讓任何人靠近弘徽殿。”

李常樂被噎住,她眼睛眨了眨,裝傻充愣道:“為何?弘徽殿隻是座冷宮,裡麵也沒存放什麼要緊東西,為什麼……”

“以後不是了。”天後剛剛拿到大權,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安排,實在沒時間陪李常樂胡攪蠻纏。天後打斷李常樂的話,說道:“以後,那就是宮裡的禁地,等閒不得靠近。你想要放風箏的話,另換個寬敞的地方吧。”

李常樂嘴唇動了動,她看著麵前妝容華貴的女子,難以想象這是她的母親。在李常樂的印象中,父親慈愛,母親專寵,兄長得勢,他們一家明明再美滿不過,是什麼時候起,家裡變成這樣了呢?

李常樂知道她那點小心思根本瞞不過天後,她像小時候一樣窩在母親身邊,小心翼翼地撒嬌道:“阿娘,阿父走了,大兄也走了,我們一家隻剩我們幾個相依為命。阿兄他如果做錯了事,你可以教他,為什麼要將他關起來?阿娘,我代阿兄認錯,我保證他一定改,你把他放出來好不好?”

天後看著小女兒天真圓潤、小鹿一樣的眼睛,心想果真是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和李懷一樣,長在溫室中,根本不知政治險惡。李懷做錯了什麼呢?他什麼也沒做錯,他錯就錯在是先帝的兒子,是應詔登基的皇帝。

天後臉上表情沒動,淡淡對李常樂說:“阿樂,這些事和你無關。龜玆新送來一批貢品,你去挑幾樣喜歡的吧。”

這類情形以前經常發生,李澤和天後有什麼事從不和李常樂說,隻讓她安心玩樂。曾經李常樂甘之如飴,她覺得這是自己受寵,當一個快快樂樂的小公主,什麼事都不必操心,多好啊。但是現在,李常樂猛地湧上一股憤怒……和屈辱。

天後把她當什麼,一隻寵物嗎?李常樂養雀時,也會給它喂最好的水米,蓋最華麗的籠子,但是,主人要做什麼事情,一隻雀是沒有資格過問的。

李常樂眼睛中泛出水光:“阿娘,我們明明是至親,阿兄是你親生兒子啊!”

她的母親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若現在皇位上坐著的是李許,天後做這些事李常樂尚且可以理解,但那是李懷啊,天後的親生兒子。虎毒尚且不食子,天後怎麼能狠心至此?

是她的親生兒子又如何呢,天後不為所動,對後麵的宮女說道:“送廣寧公主回宮歇息。”

宮女應諾,上前侍奉李常樂。李常樂不知道怎麼衝起一股邪火,她將宮女的手拍開,自己從地上爬起來:“我自己會走。”

李常樂眼角掛著淚,怒氣衝衝出門。走出長生殿時,李常樂正好和來人碰了個照麵。

李朝歌穿著朝服,和李常樂擦肩而過。李朝歌身上的衣服特意改過,肩膀更窄,腰身更細,束帶的位置也挑高了。這身官服更貼近女子身量,穿在她身上高挑修長,莊重貴氣。

李朝歌和李常樂迎麵走過,但是她一個眼風都沒有往旁邊掃。後麵的宮女見了她,連忙請安:“盛元公主來了,公主請裡麵走。”

李朝歌淡淡點頭,被宮人們眾星捧月地簇擁到裡麵去。李常樂不由停住,回頭,久久望著那個人的背影。

李常樂終於注意到,宮人們對她們的稱謂,已經從“長公主”變成“公主”。皇帝的女兒稱公主,姐妹稱長公主,姑姑稱大長公主,如今李懷在位,按儀製她和李朝歌都是長公主,可是天後宮裡人卻悄悄改了稱號。

這在提頭說話、貓腰走路的皇宮裡,根本是不可能發生的錯誤。

宮女見李常樂停駐了許久,不由小聲提醒:“廣寧公主。”

李常樂回神,她一言不發,繃著臉往自己的宮殿走去。

李朝歌進入長生殿後,看到天後靠在憑軾上,臉色淡淡。李朝歌想到剛從這裡出去的李常樂,猜想方才應該發生了一場不太愉快的對話。

李朝歌斂眸,行禮道:“太後。”

天後看到李朝歌來了,頃刻整理好情緒,問:“禁軍怎麼樣?”

“端門和左右掖門一切如常,兒臣剛剛親自去檢查過,所有崗位已經換上信得過的人。”

天後點頭,道:“那就好。”

天後靠奇襲圈禁皇帝,但這畢竟是李唐的江山,臣民百姓天生站在皇帝那一邊。政權從來離不開兵權,如果有人衝進皇城,直接殺了天後,任天後有再多政治智慧也無用。

所以任何事變之跡,城門、宮門安全都是重中之重。

天後表情十分平靜,說道:“我一心為這個國家好,但有些臣子為了私欲,總是和我對著乾。尤其是現在,皇帝因先皇去世悲痛不已,無法理政,我感念皇帝的孝心,留他在宮裡守孝,其他人卻總想打攪皇帝清休。朝歌,你手下能人輩出,聽說有一個女子天生陰陽眼,可以和鬼怪對話。那些大臣防得了人,卻不會防鬼怪,這些日子你再辛苦些,盯著他們私底下都在說什麼、做什麼。如果有人私自集會,暗中密謀,或者意圖接近弘徽殿,無論巨細,你都把他們的話記在紙上,隔日遞給我。我倒要看看,這群道貌岸然的世家,背後都是什麼模樣。”

李朝歌麵容平靜,手心悄悄攥緊。這段話換一個意思,不就是監視群臣麼。

但李朝歌沒有選擇的權力,天後多疑,東都裡總會有特務機構。與其等彆人監視她,不如李朝歌先下手,將監控權力掌握在自己手中。

李朝歌平靜地抬起手掌,輕聲應下:“是。”

李朝歌又和天後彙報其他事情。今日政變,雖然現在看起來陽光明媚,風平浪靜,但是私底下有許多不安定因素。天後這裡雷厲風行維護勝利局麵,外麵的臣子也在一刻不停地發力,想要營救皇帝。

一時政變容易,維持統治才難。

李朝歌走後,天後起身,站在台階上,久久看著外麵的陽光。飛鳥停在簷角,嘰嘰喳喳地叫,察覺到下方有人,它們撲棱著翅膀,飛快逃遠。

天後麵無表情地注視著腳下的一切,紫薇宮威嚴肅整,樓闕錯落。一個穿著朝服的女子慢慢走遠,兩邊宮人見了她,全部後退行禮。

這是皇宮,最冷酷無情,又最目眩神迷的地方。多少王侯將相在這裡興衰,天後自認才能並不遜於那些人,可是,劉邦草寇尚且能登帝,她身為女人,卻連她最寵愛的小女兒都在質問她。

牝雞司晨,惟家之索,自古以來就沒有女人稱帝的道理。可是她偏偏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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