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夢魘(2 / 2)

謫仙 九月流火 11594 字 6個月前

張彥之這時候才發現外麵還有人,他跟著回頭,發現顧明恪站在帷帳外,一身白衣,單手背後,氣定神閒地對李朝歌說:“注意外麵,它要跑了。”

李朝歌隻能暫時放下疑問,先出去收拾夢魘獸。張彥之驚訝地看著顧明恪,剛才夢境突然坍塌,張彥之以為是李朝歌,但是李朝歌才剛剛趕來,那難道說……

顧明恪壓根沒有往張彥之的方向看,他負著手,悠然往外走。侍從們連滾帶爬地往張彥之身邊撲,而顧明恪一襲白衣逆流而行,和身周眾人格格不入。

他們白日才發生過不愉快,到現在恐怕顧明恪心情都沒好。可是顧明恪依然及時救了張彥之,之後揮一揮衣袖,一句話沒說便離開。

其實張彥之這裡當真是顧明恪疏忽了,顧明恪按照慣常邏輯,將目標鎖定在女子身上。但他忘了,夢魘獸以情為食,女子纖細敏感容易動情,但並不代表夢魘獸隻吃女子。

某些心有真情的男子也是可以的。

顧明恪走出屋子,心想張彥之這個人真是討厭,看見他就煩。

深夜寂靜,這裡的動靜已經驚動了許多人,行宮各處陸續亮起燈光。女皇披衣起來,她平日裡總是一絲不苟,威嚴深重,此刻未著妝容,能清楚地看到她臉上的溝壑。直到這時候,眾女才能意識到,女皇年紀確實已經很大了。

張燕昌陪在女皇身邊,深夜匆匆醒來,誰都來不及打理儀容,越發能感覺到兩人年齡差距。女皇沉著臉,問:“外麵怎麼了?”

“張五郎那邊似乎出現了妖怪,盛元公主已經趕過去了。”

女皇眉心的川字皺得越發緊:“妖怪?”

李朝歌站在花園中,手裡握著潛淵劍,凝神和夢魘獸對峙。夢魘獸隻餘一副骨架,眼眶處黑洞洞的,看著滲人至極。宮娥已經嚇暈了好幾個,剩下清醒的尖叫著躲在遠處,捂著眼睛看都不敢看。夢魘獸壓低身體,尋找進攻的時機,李朝歌也一動不動地盯著它。

張彥之匆匆披了件外衫,不顧眾人勸阻走到殿外。侍從哆哆嗦嗦跟在後麵,不斷勸他回去,張彥之都充耳不聞。他目光掃過四周,蔥鬱的花園中站著一隻可怖的骨架,不斷有紫氣從白森森的骨縫中溢出。李朝歌獨自一人立在獸骨對麵,再往遠處,是東倒西歪的宮人,魂不守舍的太監,以及站在屋簷下,悠然自得的顧明恪。

顧明恪還穿著白日那身衣服,渾身纖塵不染。身後草木蔥鬱,綠色濃重的如同油彩,而他負手站在階邊,清雅閒適,遺世獨立。

和周遭一切格格不入,卻又偏偏無比融洽。

張彥之眼前飛過一片花瓣,他回神,不由看向前方。花園揚起一陣風,樹上、草叢、地麵的紫色花瓣紛紛飛起,像漩渦一樣繞著中間那一人一獸旋轉。

李朝歌劍刃豎起,身邊真氣鼓動,衣擺無風自舞。夢魘獸壓低身體,忽然朝前方撲來,李朝歌幾乎在同時從地麵躍起,劍尖劃過,花瓣順著劍招連成鎖鏈,接連朝夢魘獸襲去。夢魘獸屢次三番被花瓣絆住,它掙脫不開,惱怒至極,忽然仰天大吼。

吼聲如波浪般傳遍行宮,草叢上穿過沙沙風聲,仿佛某種回應一般,紫色的霧氣從各處傳來,湖麵內外都彌漫起甜香。花瓣突然被打散,飛旋著朝四周迸射,侍從慌忙拉著張彥之後退。他們剛剛躲開,張彥之剛才站立的地方就飛過來一片花瓣,纖細的花瓣如利刃一般深深嵌入廊柱,深度足有寸餘。

周圍響起各式各樣的尖叫聲,行宮的承重柱是用最堅固的木頭做成,饒是如此都被削出裂痕,如果落在人身上,簡直不敢設想。

李朝歌挽劍,根本不用眼睛看,像可以預知一樣擊落各個方向飛射來的花瓣,動作在花雨中快得幾乎看不清楚。有一行花瓣直直朝她衝來,李朝歌朝後躲避,然而後麵就是樹木,李朝歌避無可避,一折身踩上樹乾,逆著重量踏到高處。她步子又輕又快,花瓣跟在她身後,噔噔噔穿入樹乾中,最後也最強的一波花瓣飛旋著朝她襲來,李朝歌在最高處用力一踏,借著反衝力飛起,腰身在空中輕輕旋轉,剛好躲開了花瓣。

但是她的長發落在身後,係帶被花瓣劃斷,滿頭青絲瞬間散開。李朝歌落在地上,長發飛舞,她沒有停頓,反手挽了個劍招,真氣以她為圓心外衝,瞬間將紫色的花海遠遠彈開。

四周的樹木都被這股氣浪衝擊,樹葉、落花紛紛飛舞,周圍的人不得不蒙住眼睛,連連後退。他們好容易能睜開眼,看到李朝歌握著劍朝夢魘獸攻去。她還穿著白日那身白色騎裝,乾淨高挑,修長利落,在紫色花瓣中穿梭自如,每一招都能在夢魘獸骨頭上劃出刻痕。夢魘獸被她打的不斷後退,最後悲鳴一聲,被李朝歌的劍招擊倒在地。

李朝歌沒有放鬆,執著劍立即欺身而上。她本想用劍刺穿夢魘獸的頭骨,但夢魘獸空蕩蕩的眼眶中突然流下淚,低低悲鳴。李朝歌動作微怔,看骨骼這隻夢魘獸並不大,正值一生中最好的年齡。它什麼都沒做錯,隻因為人類當權者的私心,它和它的族群就被殺害,多年骨埋泥下,不得解脫。

李朝歌怔鬆的這瞬息,背後忽的有香氣襲來。李朝歌立刻閃身,躲過紫霧攻擊。顧明恪站在簷角下,說:“夢魘獸善窺探人心,不要被它們的表相蒙蔽。它們殺了很多人,已經不再是曾經天真無辜的瑞獸了。”

李朝歌定下心,不再心軟,下手時處處是殺招。夢魘獸即便修煉多年,最終也不及李朝歌。它被刺中核心,身上的紫霧消散,它的關節重新變得僵硬,最終化為一堆白骨,撲簌簌落在地麵上。

這是行宮中最強大的一隻夢魘獸,它倒下後,花園中縈繞不散的紫霧慢慢消退,連原本無處不在的甜香都變淡了。湖麵上吹來浩蕩的風,將李朝歌的長發吹得四散飛舞。李朝歌收起劍,對著遠處高台輕輕拱手:“聖上見諒,兒臣失儀。”

女皇由張燕昌、宮女陪著,在宮殿前看了許久。女皇淡淡頷首,雖然她身上全無裝飾,但聲音中絲毫不減帝王威嚴:“這是什麼?”

李朝歌回道:“夢魘獸。這裡之前是一座廟,建廟的主人為了彙聚風水,殺了許多異獸埋在地下,人為改變山川地理。後來煬帝將廟拆了,改造成行宮。不過聖上放心,為首的夢魘獸已經被誅,剩下的掀不起什麼風浪了。”

女皇點頭,夜已經很深了,即便女皇精力好也畢竟不是年輕人,確定了外麵沒事後,女皇放下心,由眾人扶著回去睡覺。東倒西歪的宮人紛紛反應過來,上前收拾東西的收拾東西,侍奉主子的侍奉主子。

顧明恪在一眾亂相中獨自逆流而上,他分開人群,拿出一根簪子,將李朝歌飛舞的長發輕輕挽起。

李朝歌任由顧明恪搗鼓她的頭發。她握著劍立於風中,輕聲問:“這樣的夢魘獸,下麵還有多少?”

“很多。”

李朝歌停了一會,問:“建廟的人為什麼要這麼做?”

顧明恪不答。李朝歌心想還能為了什麼呢,普通人為了聚財,帝王家為了聚勢,什麼都做得出來。

最終,她問:“他是誰?”

·

就算李朝歌說沒事了,但每次吃飯睡覺時想到腳底下踩著一堆骨頭,還是挺敗人興致的。女皇住了幾天,興致寥寥,乾脆下令離開。而李朝歌留在行宮,進行善後工作。

樹木、草坪紛紛被挖開,原本祥和秀麗的行宮一眨眼變得麵目全非。白千鶴一邊扛著鐵鍬,一邊抱怨:“是我的錯覺嗎,為什麼我覺得來到鎮妖司後,我乾得最多的就是挖人骨頭?”

莫琳琅領著人群站在花圃前,她感受了一下,點頭道:“這裡有。”

周劭二話不說,立刻挽起袖子開挖。白千鶴罵罵咧咧的,不情不願加入挖骨頭大軍。

他們挖了三個月,可算把地底的骨頭整理清楚了。李朝歌和顧明恪站在草原上,草地已經變得枯黃,唯獨蘆葦依然茂密,在風中兀自搖曳。

眾多骨頭歸攏在一起,這其中有人的,有夢魘獸的,也有許多李朝歌叫不上名字的動物。

手下點著火把,扔在骨頭堆上,目送那些骨頭變成齏粉。這麼多年過去,它們本來早就該化為泥土,可是它們被不知名的術法束縛,始終不得解脫。現在陣法被破壞,又有明火助力,它們很快化為飛灰。

大風將火焰高高揚起,顧明恪注視著飛舞的灰燼,輕聲道:“塵歸塵,土歸土,自然輪回不可逆,這才是最好的歸宿。”

李朝歌等所有骨頭堆都燒完了,安排好屬下掩埋骨灰後,就快步走向顧明恪:“走吧,我們可以回京了。”

顧明恪道:“秋高天燥,讓他們再三小心,萬不能引發草原大火。”

“我知道。”李朝歌說,“早就安排過了。他們都知道輕重,不會出錯的。”

顧明恪放了心,和她一齊走向行宮外。兩個人走在草原上,秋風卷過,將他們的衣袂吹得獵獵作響。

如今的草原比起剛來行宮時衰敗很多,荒草連天,曾經美不勝收的紫花已經全部凋落,可是李朝歌看著卻覺得安心。她的衣擺掃過草地,將旁邊一株蒲公英驚動。蒲公英抖了抖,細小的絨毛像一頂頂白傘,乘著風飛向遠方。

遠遠,隱隱有夢魘獸的幻影浮現。一家三口親昵地蹭著角,小獸頭頂的角不像父親那樣雄偉,隻有一個小小的尖。它用力撞了下父親,飛奔著跑向遠方。

萬木長承新雨露,千門空對舊河山。獨見彩雲飛不儘,隻應來去候龍顏。

——《夢魘獸》篇完。

作者有話要說:萬木長承新雨露,千門空對舊河山。獨見彩雲飛不儘,隻應來去候龍顏。——《上陽宮望幸》劉長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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