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盛極(2 / 2)

謫仙 九月流火 10302 字 3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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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風呼嘯,屋外的枯枝被風吹得嗚嗚作響。梁王妃徐氏靠在引枕上,有些出神地望著外麵。

侍女在旁邊輕聲提醒:“王妃,您還病著,不能勞累。您回床上歇著吧。”

徐氏聽到侍女的稱謂,低頭苦笑。王妃?她哪有什麼王妃的樣子。她是武家還沒發跡時嫁給武元孝的,和當時的武家還算門當戶對。誰能知道,後麵武家有這麼大的造化。

女皇登基後,武元孝、武元慶兄弟紛紛封王,武元慶更是娶了女皇的嫡親女兒。徐氏在武家的地位越發尷尬,外人不斷給武元孝送妾,其中不乏高門貴女。徐氏和武元孝本就是盲婚啞嫁,夫妻間並沒有感情,現在徐氏年老色衰,無才無藝,嘴巴還拙,哪比得上那些年輕漂亮的公侯小姐。

徐氏名為王妃,事實上隻擔著個名,管家權早早讓給出身高貴的側妃了。徐氏知道自己爭不過,索性不爭,每日老實本分地給婆母請安,給丈夫打理衣食住行。雖然,武孟氏身邊有許多嘴巧的妙人奉承,武元孝也根本不會穿徐氏做的衣服鞋襪。

但徐氏依然堅持,這是妻子的本分,她相信日久見人心,婆母和夫君總會記得她的好。但徐氏畢竟比不得年輕姑娘,她給武孟氏請安的時候著了寒,回來後就病倒了。

在年關病倒,可以說很不討喜。徐氏想趕快病好,但是她越著急,身體越歪纏。侍女看到徐氏落寞的樣子,心生不忍,說道:“王妃您莫要著急,您是正妃,側妃無論再得寵,總越不過您去。前些天太醫說了,隻要您安心養病,等過了年就全好了。王爺和老夫人都讓您安心養病呢,王妃就不要多想了。”

徐氏用帕子掩住嘴邊的咳意,說:“我沒有多想,那些賬本、禮單我確實看不懂,交給側妃打理更好。如今王爺的身份不同往昔,我這個老妻還是彆出來給王爺丟人了。”

徐氏說著不在意,可是她生病這麼多天,竟然連一個探病的都沒有,多少還是心生落寞。侍女歎氣,不知道該怎麼勸,便下去給徐氏煎藥。

侍女剛出去,迎麵撞到一個人。侍女看到來人,十分驚訝:“廣寧公主?您怎麼來了?”

徐氏在屋裡聽到動靜,吃力地爬起來:“是誰來了?”

侍女高興地打簾子進來,扶著徐氏坐起來:“王妃,是廣寧公主來看您了。”

徐氏的眼睛亮起來,竟然是李常樂。大過年的,武孟氏和武元孝不會屈尊紆貴來看徐氏,那幾個得寵的妾室更是不將徐氏放在眼裡,沒想到唯一來探望徐氏的,竟然是李常樂。

徐氏坐好,她見自己穿著灰撲撲的家常衣服,而對麵的李常樂卻雲鬢鳳釵,衣冠華麗,不由慚愧:“我這裡冷清,沒什麼好茶招待弟妹,委屈弟妹了。”

李常樂穿著精致華麗的長裙坐在徐氏榻前,看起來一點都不在意周圍的寒酸。她沒有碰侍女送上來的茶,問:“大嫂,這些天你病情好些了嗎?”

徐氏低頭苦笑:“還是老樣子罷了。怪我不爭氣,馬上就過年了,我卻病倒了。這些天神都裡應當有不少宴會吧,弟妹去熱鬨便是了,何必來看我。我這裡晦氣,若是把病氣傳給弟妹就不好了。”

李常樂道:“大嫂這是什麼話,當初我剛成婚時,多虧大嫂勸我,才免得我想不開。現在想想大嫂說得對,人生這麼長,什麼坎過不去。”

徐氏見李常樂想得開,點頭應道:“正是這個道理,隻要人活著,想要什麼都能慢慢謀劃,但若是人沒了,那就萬事皆空了。你能想通再好不過,你畢竟有娘家倚靠,婆家不敢開罪你,魏王雖然不著家,但並不敢帶人到你眼前礙事。這就夠了,天底下哪有男人不三妻四妾,隻要不妨礙到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等老了,那些鶯鶯燕燕自然就散了,你們兩人才是最後的伴。”

李常樂眼神緩慢掃過徐氏的臉,唇邊含笑:“大嫂說的是,沒想到大嫂少言寡語,心裡卻看得這麼通透。”

徐氏自嘲地歎了一聲,說:“我不像你們一樣,從小讀書寫字,有專人教琴棋書畫,我知道的都是自己琢磨出的笨道理。我嘴拙,不會說漂亮話,弟妹聽聽就好,不要笑我。”

李常樂笑道:“我怎麼會笑大嫂呢?大嫂說的再有道理不過。”

徐氏十分唏噓,武元孝嫌棄她年紀大,帶出去丟人,底下那些妾室也不把她這個糟糠老妻放在眼裡。唯獨李常樂,貴為公主,卻願意當她一聲“弟妹”。

徐氏心裡頗為感動,她動了真心,便掏心掏肺和李常樂說心裡話:“弟妹,我知道你看不上魏王,但木已成舟,武家才是你最好的歸宿。神都裡長得俊、有才華的世家郎君有許多,但你若嫁給他們,時間長了,必惹女皇猜忌。唯獨武家,是你的保護,也是你的武器。你是公主,私事不該由我來說,但我還是想勸你一句,收收心思,勿要和外男牽扯不清了。趁著年輕,趕快和魏王生幾個孩子,有了孩子,你才是真正安穩了。”

李常樂臉上端著笑,越到後麵笑容越僵硬。她其實知道徐氏說得對,這個婦人粗俗庸碌,看事情卻格外通透,遠比那些自詡飽讀詩書、出口成誦的世家小姐強得多。沒有花裡胡哨的裝飾,沒有傷春悲秋的矯情,然而往往是這種樸素到粗鄙的話,才是真正的哲理。

李常樂授意侍女,從後方端來一碗藥,緩慢攪動:“多謝大嫂提醒,你今日之話,我會牢牢記著的。大嫂還要養病,先把藥喝了吧。”

徐氏下意識點頭,她看著李常樂手裡精美的瓷碗,忽然意識到不對。

徐氏驚疑地看向李常樂:“你怎麼知道我的藥方?”

這個婦人出身低微,反應卻意外得快。李常樂見徐氏已經察覺出不對,不再客氣,立刻說道:“按住她,不要讓她亂喊。”

李常樂身後的嬤嬤二話不說上前,牢牢鉗製著徐氏。徐氏就算再蠢也知道那碗藥不對勁了,她拚命掙紮,扯高了嗓子大喊:“來人啊,梁王,老夫人,廣寧公主有異,快來人啊!”

徐氏喊了好幾聲,然而外麵就像寂靜死地一般,毫無生息。徐氏心裡一咯噔,意識到不會有人來了。

李常樂能走到這裡,武孟氏,武元慶,甚至武元孝,都是默許的。

徐氏拚儘全力躲避,還是被人捏著嘴,撬開牙關。李常樂坐在對麵,雙手交握,眼神平靜,和徐氏初見她時一樣,光鮮亮麗,尊貴無匹。

李常樂親眼看著侍從給徐氏灌藥,一碗藥很快見底,嬤嬤鬆開徐氏,徐氏立刻摔倒在榻上。徐氏乾嘔著趴在榻邊,費力扣自己的嗓子。可是灌藥的嬤嬤是宮裡的老手,怎麼會給徐氏吐出來的機會。徐氏扣了半天,慢慢覺得腹中絞痛。她捂著小腹,痛苦地扭在一起。她狼狽地看向李常樂,從這個角度看,李常樂容貌美麗,高高在上,渾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勢在必得的驕矜。

不知道痛的還是傷心,徐氏眼角慢慢沁出一行淚。她麵朝著李常樂的方向,眼神逐漸渙散:“原來,皇宮真的會把人變成妖怪。”

去年李常樂剛嫁到武家,徐氏怕她想不開,勸她皇宮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地方,會把母親變得不是母親,姐姐變得不是姐姐,冒著大不敬提醒李常樂早日為自己考慮。沒想到,李常樂也最終變成了妖怪。

徐氏大睜著眼睛,手腕重重垂在榻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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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徐氏病逝了?”女皇坐在宮殿中,深深皺眉,“太醫不是說並不嚴重麼,怎麼突然就病逝了?”

李常樂垂著眉眼,哀戚道:“我也不清楚。母親,您也知道,大伯兄和徐氏感情淡,她多年沒有孩子,又看著美妾一個接一個進府,難免抑鬱在心。時間長了,身體就不行了。”

女皇微歎,她雖然覺得突然,但徐氏隻是一個侄兒媳婦,並不值得女皇花太多心思。女皇說道:“她終究為武家操持了半輩子,多年來未曾犯錯,為人也本分。好好給她辦場喪事,讓她以梁王妃的體統,風風光光去吧。”

人都死了,李常樂哪會在意這些。她乖巧應下,過了一會,眼睛輕輕覷著女皇,嬌聲道:“大伯兄畢竟還年輕,梁王府也不能沒有主事的人,我看,得儘快給梁王挑個續娶之人。”

大唐沒有平妻、扶正這類說法,以妾為妻是要流放的。武元孝的側妃就算再能乾再得寵,一日為妾,便終身為妾。武元孝的正妻,依然要八抬大轎從外麵娶。

女皇給徐氏風光下葬就已經是最大的仁慈,她不可能讓自己侄子給徐氏守妻喪。女皇點點頭,說:“讓你婆婆挑選去吧。滿城貴女無論是誰,隻要你們相中,遞話進宮裡,朕來賜婚。”

李常樂眼珠子微微轉動,一派少女般天真無邪,問:“母親,您覺得讓盛元姐姐嫁給梁王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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