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兄弟(1 / 2)

謫仙 九月流火 10482 字 3個月前

那天她從夢境中離開的時候,隻以為他要回王都一趟。她親眼看著他披星戴月離開上黨,親眼送他進入宮門。李朝歌覺得這回總足以證明他的能力了,所以放心地脫離夢境。她並不知道,那次便是死彆。

他並沒有獲得應得的認可,反而被祭劍。他進入那扇宮門,再也沒有出來。

在藏劍山莊的時候,盛蘭初曾經說過,潛淵劍之所以能給主人帶來權勢和財富,就是因為經曆了血祭。李朝歌記得那是一種非常殘忍的祭祀方法,被祭者要放七七四十九天的血,直到最後一天跳到劍爐中,以身祀劍。

盛蘭初,或者說小蓮能蟄伏多年,反殺丈夫,她的心性不可謂不堅韌。即便這樣小蓮都沒法堅持,放血到第二十天就全麵崩潰,而顧明恪卻堅持了四十九天。

李朝歌不由按上自己的胸口。那裡有一道白痕,是前世被裴紀安一劍穿心時留下的傷疤,此後無論李朝歌用什麼辦法,這處傷再也沒法痊愈。那一劍刺過來的時候如此疼,這麼多年李朝歌都無法忘卻,他卻一遍遍用劍挑開手腕,割脈放血。

李朝歌在黑森林看到顧明恪時,曾注意到他手腕上有月牙形淺疤,後來她借此識破顧明恪身份,他始終不肯認。李朝歌其實還奇怪過,神仙手上為什麼會有傷痕呢?是什麼東西能傷到他?

難怪潛淵劍擁有增強國運的能力,難怪他對潛淵劍總是避而不談,難怪當初李朝歌欲要毀劍報仇時,他不惜暴露身份也要攔下。原來,裡麵的血是他的。

李朝歌也終於知道,行宮時顧明恪為什麼著急喚她出來。

“畫像有什麼問題嗎?”

李朝歌吃了一驚,立刻拔劍轉身,朝聲音來處刺去。寒刃刺穿帷幔,將紗簾輕輕掀動,帷幔像煙霧一樣飄舞起來。李朝歌這一劍用儘全力,然而穿過簾子後,她猝不及防看到一張熟悉的臉:“顧明恪?”

李朝歌本能收力,全力攻擊又中途收回的反噬非常大,李朝歌忍住經脈中的刺痛,險險停在對方喉嚨前。對方穿著一身黑色華服,平靜地站在宮室中,和李朝歌隔著一柄劍對視。李朝歌接觸到他的眼睛,馬上認出來了:“你不是他。”

對麵的人輕輕笑了笑,眼眸中興味盎然:“你怎知我不是?”

李朝歌沒有放下潛淵劍,劍尖依然抵著來人的喉嚨,冷冷說:“他不會用你這種輕挑的語氣說話。你是秦惟。”

李朝歌話中並沒有疑問的意思,她非常確定這就是大公子秦惟,第一個降生,從小生活在天才的光環下,享受著兄弟二人努力的成果,又親手將弟弟推入死亡的人。

秦惟並不意外自己被認出來。他修長的手指撫上潛淵劍,像見舊情人一樣親昵地從劍脊上劃過:“真是好久不見。沒想到,他竟然將潛淵劍留給你。”

秦惟的手指撫摸在劍上,李朝歌卻感受到一股冒犯。她寒著臉,毫不留情注入真氣,用力往秦惟喉嚨上刺。然而這次,她拚儘全力,都沒法讓劍尖前進分毫。

秦惟輕笑:“對著一模一樣的臉,你竟然舍得下手?”

“閉嘴。”李朝歌知道自己不敵秦惟,可是她依然不肯放鬆力道。李朝歌眼睛裡淬著寒芒,冷冰冰說:“你根本不是他。我喜歡的,又不是一副皮相。”

“為什麼呢?”秦惟盯著李朝歌的眼睛,裡麵的神情如孩童般純潔無辜,“你喜歡他什麼?”

李朝歌勾唇,目光中帶著了然之意,諷刺道:“想來夔帝陛下用這套征服過不少女人,可惜,這一套對我不管用。”

秦惟笑了,他看著李朝歌,眼睛中終於露出些真實情緒:“我有點明白他為什麼會陷在你這裡了。但是,你為什麼還叫他顧明恪呢?你應該知道,他根本不姓顧,他姓秦。你口中心心念念的夫君,到底是他,還是那個早就死亡的顧家嫡子?”

李朝歌曾在夢境中見識過秦惟的早慧,他才五歲時,就已能融會貫通帝王心術。現在看來,他果真是個攻心奇才,列國最後輸給他,不冤。

李朝歌同樣直視秦惟的眼睛,目光中沒有躲閃,沒有回避,鏗然說道:“我從未見過真正的顧明恪。我十二歲那年見到的人是他,回到東都時遇到的人也是他。對我而言,夫婿到底姓什麼並不重要,隻要人是他就夠了。”

秦惟輕笑一聲:“這些話真是令人動容。希望日後經曆天刑拷問時,你也能如此天真快樂。”

李朝歌聽到天刑,本能皺眉:“你說什麼?”

“你竟然不知道嗎?”秦惟笑著看她,“我以為你至少是不同的,但沒想到,你和那些陷入愛情的女子並無二致。盲目撲在甜言蜜語中,根本不思考他的話是真是假,你甚至連他為什麼下凡都不知道。天庭有令,仙凡不得相戀,他卻同意和你假裝夫妻。你說,這是為什麼?”

李朝歌心旌動搖,她馬上意識到秦惟在擾亂她的心緒。這個人最擅長挑撥人心,最好的辦法就是直接動手,不要聽他瞎嗶嗶。李朝歌悶不做聲抽劍,用力向對方砍去,秦惟後退一步,躲開李朝歌的攻擊,似歎非歎:“這麼多年了,難得我想和人多說會話,你卻不領情。”

李朝歌知道秦惟不好對付,於是沒有留餘力,一上手就使出全副手段。秦惟空手接刃,動作從容。李朝歌心情漸漸下沉,她意識到自己打不過秦惟。

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麼辦法,這麼多年都沒有死,皮膚也白的不似活人。

等等,活人?

李朝歌隱約記起,多年前在藏劍山莊時,盛蘭初明明白白說過,潛淵劍是被人從墓裡盜出來的,幾經輾轉流傳到盛老莊主手裡。既然潛淵劍是陪葬,那秦惟怎麼可能活著?

李朝歌一劍刺向秦惟,秦惟用手指夾住,輕輕往後一帶。兩人的距離驟然逼近,李朝歌並沒有從秦惟身上感受到溫度,她緊盯著秦惟的眼睛,問:“你到底是人是鬼?”

秦惟一直遊刃有餘,聽到這句話,他眼睛眯了眯,轉瞬又笑了出來。但是這次,他的笑容裡沒有調情,隻有危險:“那又如何?”

李朝歌短促地笑了聲,眼睛中是毫不掩飾的嘲諷:“踩到你的痛腳了?原來,你也有在意的事情?”

李朝歌這句話終於惹怒了秦惟,他陰著臉揮出一掌,李朝歌立刻被遠遠震開。李朝歌緊抿著嘴,忍住喉口的腥甜,但還是有一縷血從她唇角劃下。

列國千年來分分合合,不斷吞並、分裂,沒人能真正統治另一個國度,唯獨秦惟做到了。這樣一個人,必然是唯我獨尊、心狠手辣的,先前他有耐心,陪著李朝歌過招,但李朝歌惹怒了他,他下手也不再客氣。

秦惟曳著長袖,緩慢走近。他一身玄黑,發束高冠,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血色,眼神睥睨,如地下的帝王。

他長著和秦恪一樣的容貌,但沒人會弄混他們。李朝歌不由好奇,許多年前,夔國王宮的人怎麼會一直沒發現大公子、二公子是兩個人呢?明明他們各方麵都不同。兄弟二人不說話的時候都是冷淡的,但顧明恪是一種超脫世外、無情無欲的冷,而秦惟的眼睛裡卻全是欲望,那是一種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獨斷冷酷。

秦惟逐漸靠近,眼神中冰冷無情:“我不喜歡自作聰明、不識抬舉的人。”

李朝歌不閃不避地看著他,臉上沒有絲毫懼怕。她明知打不過,但還是動手了,折則折矣,終不曲撓。

“我無須你抬舉。”李朝歌撐著劍站起來,她胸肋一陣陣發痛,但李朝歌毫無痛色,依舊凜然無畏地將劍舉起來,“他從未對不起你,你卻殺了他。你能走到那個位置,其中有多少是他的努力?你真以為,天下是你一個人統一的嗎?”

秦惟臉上沒什麼表情,但袖子拂動,手心裡旋轉起黑色的靈光。李朝歌同樣握緊潛淵劍,彙聚自己全身真氣。

兩道氣波相撞,在地下宮殿裡掀起一陣巨浪,帷幔、書卷被吹的劃拉作響。李朝歌用袖子遮住眼,這麼強大的靈力,果然,她和秦惟拚內力就是個錯誤。

但是,前方那一掌並不是李朝歌打的。李朝歌費力地睜開眼睛,看到一襲白衣立在她身前,長袖鼓動,墨發飛舞,身姿如竹。

他單臂伸直,手心打出一道冰藍色的光芒,和對麵的黑光對峙。黑光濃鬱翻滾,陰寒蝕骨,相較之下,藍光就顯得太淺淡太脆弱了。然而就是這陣淺光,看似脆弱卻源源不絕,後繼有力,很快就占了上風。

李朝歌驚喜:“顧明恪!”

不對,他應該是秦恪。

對麵秦惟已經感覺到吃力,但他依然表現的談笑自如,勝券在握:“你終於肯來見我了。”

“走。”秦恪沒有回頭,聲音冷清短促,對李朝歌說道,“你先出去。”

“可是你……”

“這裡有我,你先去安全的地方。”秦恪說完,不顧另一隻手還在和秦惟對峙,凝聚起靈光送李朝歌離開,“出去後立刻去找周長庚,不要回頭。”

李朝歌都沒來得及反對,就被一陣冰寒之氣裹挾著飛出地宮。李朝歌落地時踉蹌了一下,她抬頭看,發現自己已經回到地麵,剛才那個塌洞不見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