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水暴雨前
西國國主慕子謙把玩著手上鮮紅色的玉佩, 將信鴿腳上的密信拆開,大致瀏覽了一下內容,嘴角勾起了莫名的笑容。
“趙黎他憑什麼以為我會和他合作?”他撫摸著光潔的下巴, 這位西國國主一張臉生得妖媚至極,若不是脖子上的喉結,必定有人以為他是個女子。
“雖說和趙國合作是目前最好的方案,到時擊退了宣蒼,趁亂吃下沂州城或許也有可能……”他略一沉吟, 開始分析趙國要與他合作的原因。
他身後一位著黑衣, 身段窈窕, 麵容冷清精致的女子看慕子謙一直在自言自語地分析,很苦惱的樣子, 垂眸說道:“宣蒼若是有實力拿下沂州城,趙國就是囊中之物了,西國恐怕也危險。”
“目前來看, 還是聯手選擇與趙國聯手是最穩妥的方案,畢竟趙黎是個空有財力,實際上就是個草包。”
慕子謙伸手攬住她的腰, 喚道:“芊芊, 你也覺得我比不上那宣蒼?”
“芊芊並無此意。”芊芊感受到慕子謙的手攬住她的腰,觸感仿佛一隻毒蛇攀上腰間,輕輕抬頭, 掩下目光中的厭惡。
“說得對, 宣蒼確實是個人才, 能從蜀地那窮山惡水中走出來,有幾分本事,但是我未必不如他。”慕子謙把趙國趙黎傳給他的密信放到蠟燭上燒得一乾二淨。
“和趙國聯手,是正確的選擇,但我不喜歡。”慕子謙在回信上寫了一字,拍拍信鴿的腦袋,讓它把回信帶給趙黎。
“國主開心便好。”芊芊麵無表情,冰冷說道。
慕子謙抬頭看她,目光中是無法掩飾的愛戀:“若是宣蒼打過來了,芊芊可要保護好我。”
芊芊避開他的目光,嘴角一抽,勉強說道:“自然為國主赴湯蹈火。”
趙黎坐立難安了大半天,方才收到慕子謙給他的回音。
他迫不及待地拆開信,慕子謙有□□成的可能會選擇與他合作,另外一兩成是除非他腦子壞了。
趙黎攤開信紙,隻見被胡亂疊起來的信的中央寫了一個很大的字。
“不。”字跡娟秀不羈。
“慕子謙這個蠢貨!”趙黎將信紙撕得粉碎,信鴿被驚嚇得撲棱棱地拍了一下翅膀,趙黎隨手把信鴿扯過來,狠狠地摔到牆角。
“廢物,都是廢物,連隻鴿子都是廢物!”趙黎泄憤似的把桌子上的東西拂開,站在台下的臣子們皆凝氣屏聲,不敢撞在這槍口上。
“卓素,你帶兩個能力強的大將,支援沂州城。”趙黎吩咐道。
“國主不親自領兵麼?”卓素行禮道,沂州的重要性大家都心知肚明,現在西國拒絕合作,要想挽回危局,隻能趙黎親自領兵了。
趙黎的臉色忽然僵了下來,拿起桌上的一方硯台,往卓素的頭上扔去:“區區宣蒼,你們若是攔不住,就不要活著回來見我了。”
旁人不知,趙黎其實和宣蒼有過一次交鋒,那時趙黎曾經想去蜀地一探,若是順利的話就可以把蜀地也納入版圖之中,
但是沒想到的是,他帶領著五倍於宣蒼的兵力,被他堵在滿是瘴氣的山穀裡,困了三天三夜。
當時情況之慘烈,連他也不願意回憶,後來突圍而出,回了趙國他什麼也沒有說,隻是說遇上了西國,吃了個虧。
所以,他才如此忌憚宣蒼,甚至連正麵對上他都不敢。
——
袁山琅縱馬跟在宣蒼身側,往前望去,說道:“將軍,沂州已經近在眼前了。”
宣蒼輕輕嗯了一聲,他行軍的速度與水上那些戰船的速度相當,想必現在船隊已經也快到沂州城下了。
他拍了一下身下的黑馬,走到隊伍最前方,麵前沂州城的城牆上,沂州城主正拿著千裡鏡看著這裡的情況。
在沂州城主周朋的眼中,宣蒼的身影格外清晰,黑馬銀甲,仿佛奪命的煞神。
雖然全城上下嚴陣以待,但他明白,沂州城是外強中乾,偷襲宣蒼營地分了一部分兵力,又借給西國一部分,現在城內隻餘下平時的一半兵力。
宣蒼便是認準了這點,才會如此迅速地在拿下屏旻城之後便來攻打沂州。
不然以沂州的優勢地形與城內嚴密的防守,他很難啃下這塊硬骨頭。
現下正是沂州最薄弱的時候。
周朋也聽說過宣蒼的大名,但是從未當一回事兒,但現在兵臨城下,他拿著千裡鏡看到縱黑馬而來,渾身銀甲的他,被他迫人的氣勢嚇到了。
宣蒼注意到周朋的窺視,抬起頭看他,如利劍一般的目光看去,周朋頭上冒起了冷汗,拿下千裡鏡,不敢正麵看他。
他冷笑一聲,將馬背上的長弓抽出,挽弓眯眼,對著周朋瞄準。
微抬起下頜,宣蒼手指一鬆,羽箭直直射出去,周朋離得很遠,又早有準備,見他挽弓射箭,趕緊俯身躲過了羽箭,姿態狼狽。
帶著巨大力量的羽箭釘在城牆屬於趙國的戰旗上,微微顫動。
宣蒼這一箭,並無意取人性命,隻是一個挑釁的行為。
周朋哪裡受過此等奇恥大辱,立即下令開始攻擊。
戰鬥,從宣蒼的一箭開始打響。
沂州是百年老城,在金朝未分裂之前就是極為重要中心城市,所以城內防禦工事都極其完備,外圍又有沂水圍繞,可謂占儘天時地利,易守難攻。
若是周朋此時忍下這一箭之仇,不放兵力出城,還能撐到卓素帶領的援軍到達。
但是宣蒼此舉,實在是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裡,害他在大軍麵前做出如此滑稽的動作。
他當然是一位好將領,但在沂州安逸習慣了,與西國長時間的對峙與冷戰讓他棱角都被磨平了。
所以他在未看清自身優勢的情況下,衝動地領兵出了城。
在他看來,隻要抵禦宣蒼的軍隊於城外,沂州城自然可以高枕無憂。
宣蒼放下了弓箭,前方的士兵舉起了盾牌躲下了沂州第一波箭雨的攻擊,他看到周朋迫不及待地領兵出城,輕哂。
果然是沒腦子,若是他手下哪個副將做出這種行為,他必殺之,如此愚蠢的行為真是難以忍受。
不過引沂州城的兵力出城的目的已經達到,他吩咐軍隊往後撤,務必把對方的軍隊帶到更遠的地方。
既然出來了,就不要想回去。
宣蒼抬眼,看到頭上的天空黑雲聚集,似乎要下雨的樣子。
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但是目前沂州的士兵已經追出來了,形勢緊張,他領兵退至南邊,靠近沂水的地方,方才下令反攻。
此時,豆大的雨點落下來,宣蒼握著銀槍的手緊了一緊,加入了戰
局之中。
不多時,狂風吹來,將戰場上的旗子吹得發出嘩嘩的響聲,雨勢越來越大,刀光劍影中鮮血飛揚,混合著雨水落下,將沂水邊的土地都染紅。
黑馬的馬蹄踏在泥濘的地上,在雨中視野不好,但宣蒼還是看到了沂水上模糊的戰船身影。
在河上,大浪掀起,原本體積巨大的戰船在沂水上仿佛小舟一般脆弱不堪,每一陣狂風吹起,河上的船都被掀起,而後拋下,狠狠撞進水中。
沂水在靠近沂州城這一帶,水況非常複雜,若是遇上晴朗天氣還好,遇上這等暴風雨恐怕凶多吉少。
聞鶴還在船上,他拂開腳邊礙事的敵人,強行壓下心中的思緒,在戰場上是萬萬不能分心的。
眼下戰鬥已經進入白熱化狀態,沂州的兵力被他們擊退到河岸邊上,隻要戰船上的人下來,前後夾擊,周朋一行人必然跑不了。
但是現在戰船卻被困在水上。
“宣蒼,你想不到吧,連老天都不願意幫你!”周朋帶領著殘兵退到河岸邊,扭頭看河上正在掙紮的戰船,咧嘴一笑,他的胸口有著一道深深的傷痕,正是宣蒼留下的。
“這下,你在書上的那些兵力恐怕全都要滅在水上了。”周朋大聲諷刺道,宣蒼這邊的士兵其實也已經是強弩之末,畢竟宣蒼放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在水上。
回答他的,是擦著臉頰而過的一支羽箭,宣蒼默聲不語,隻有手中的弓弦微微顫動,表示著他現在的心情並不平靜。
“你連箭都射不準了嗎?”周朋哈哈大笑,下令反抗,就算全員折損在這裡,也要爭個魚死網破。
宣蒼確實並未瞄準周朋,他這一箭是回應船上的人的。
暴雨的聲勢小了點兒,已經有幾艘戰船靠岸,已經有士兵從船上魚貫而下,周朋尚且在嘲笑宣蒼決策失誤,並未注意到身後的異變。
已經有大半的戰船都靠岸了,看起來似乎是扛過了這次的暴雨,但是宣蒼卻遲遲並未見到他想看的的那艘。
聞鶴所在的戰船,船上的人員都是水戰經驗極為豐富的,是船隊中的主船,在船頭綁著他軍隊的標誌,然而在靠岸的船中,宣蒼沒有看到那艘船。
他領兵而上,加入戰局,但還是頻頻側身看水上的情況,雨勢太大,他頭戴盔甲視野又過於狹窄,除了靠岸的戰船,也僅僅能看到在河上飄搖的戰船影子。
宣蒼緊緊勒住黑馬的韁繩,將頭盔掀開,拋到地上,黑發散落於肩頭,俊秀的臉有點蒼白。
從耳後突然有疾風襲來,周朋捂著傷口,提劍朝宣蒼刺來,宣蒼略一側身,躲過這攻擊。
“沒想到堂堂宣蒼,居然是個毛頭小子!”周朋尖利地說,揚劍便攻,宣蒼的真麵目,年輕得超出了他的想象。
這就更加堅定了他要將宣蒼斬於馬下的決心。
如此年輕,就能擁有這般事業,若是讓他成長,這天下還有誰能攔住他。
宣蒼提槍抵擋,周朋雖然愚蠢了點,但還是有一身好武藝,但是他目前心思並不在他身上。
聞鶴所在的船,到底怎麼樣了?
他縱黑馬往河邊飛奔,墨色長發在雨中被風吹得飛揚。
周朋在身後追著,嘴上還不饒人:“你也有逃跑的時候。”
宣蒼反手抽出長弓,終於回答了周朋的話:“聒噪。”
羽箭直直往他胸□□去,周朋正縱馬追趕,見宣蒼速度極快地挽弓,躲避不及,正中了這一箭。
在飛速奔跑的戰馬上挽弓射箭,他竟然還能有這樣的準頭,周朋從馬上栽下去,鮮血直流,徹底不能再說話了。
現在戰場上隻有雨聲與廝殺聲,宣蒼終於來到河邊,身後戰局已定。
自戰船上他的士兵下來,宣蒼一方就徹底占據了優勢,隨著主將的隕落,沂州城一方繳械投降。
但是宣蒼依舊緊縮眉頭,他終於看到了聞鶴所在的戰船。
此時立在船頭的旗子迎風飄動,在戰船左側有著一個破損,河上掀起大浪,往那破損處拍去。
一共三十艘戰船,唯有聞鶴這一艘出了事,船頭灌入了太多的水,控製不住往前傾斜。
大風刮來,又是一陣大浪往那戰船上襲去。
這一下,宣蒼眼睜睜地看著水浪把那破損處匆忙修補好的地方重新拍散,大量的水流往裡麵湧去,但在這中間還有一個顯眼之極的身影。
聞鶴身形雖嬌小,但一身白衣,在這黑沉沉的天幕下格外亮眼,雷聲響起,閃電照破長空,聞鶴從船上跌落。
她仿佛一隻輕飄飄的白色蝴蝶,從戰船上飄落,狂風把她的衣袂吹起,她速度極快地跌入水中,濺起水花,然後不見動靜,就像一朵白花綻放又馬上凋謝。
宣蒼瞳孔緊縮,呼吸一滯,丟下長弓,從黑馬上翻身而下,也跳入了水中。
初秋時節,河水冰冷,聞鶴從高處跌落,重重地落入水中,寒冷刺骨的河水包裹著她。
所幸正好這裡河水深,並不是布滿暗礁的前灘,所以聞鶴落入水中並沒有受到太大的身體傷害。
她會遊泳,就算遇到什麼不測也有係統的宿主保護程序在手,可以抵擋一下子,所以她選擇放開手讓自己落入水中。
但聞鶴還是看輕了沂水的詭譎難測,一入水中,冰冷的河水就讓她連手都抬不起來。
聞鶴艱難地在水中撲騰了兩下,適應了這個溫度,才努力把頭伸出水麵,看到岸上正在廝殺,除了她這艘船,其他全部靠岸。
不是,她這什麼運氣,太背了吧……聞鶴現在甚至開始懷疑,若不是她在船上,恐怕這艘船也會安然無恙。
慘還是自己慘呀,聞鶴歎息,一邊往岸邊遊去。
暴雨還未停歇,豆大的雨落到她的臉上,因狂風而掀起的大浪劈頭蓋臉地朝聞鶴撲過來,她不由自主地被大浪淹沒。
聞鶴嘴唇發白,她知曉這樣肯定不行,若是再被浪頭拍兩下,她可能沒力氣遊上去。
戰船上的眾人尚且自顧不暇,可能一時半會沒法給她支援,聞鶴咬咬牙,看來隻能靠自己了。
她維持住自己的身形,其實這裡離岸上不遠,若是能堅持遊到岸邊,還有救。
隻要彆再一個浪頭打過來了。
然後聞鶴就看到又是一個大浪拍過來。
“宿主保護——”腦海內響起係統機械化的聲音,聞鶴的心臟因這聲音而緊縮,她遇到了生命危險,看來這個浪頭足以要她的命。
但是下一秒,係統冷冰冰的聲音如同被掐斷了,後麵半句沒說出來。
聞鶴震驚,這係統放出來的話還能被收回去的,太厲害了吧。
宣蒼抓住正在水裡撲騰
的聞鶴的手,把她從浪頭裡拽出來。
他的雙手滾燙,貼上聞鶴冰冷的手腕,讓她下意識地把手縮回去了。
媽!她是不是遇上水怪了,還拽她手,死緊死緊的。
從船上掉下來,被浪頭拍了好幾次都沒有哭的聞鶴,眼眶裡突然飆出淚水,相比正在風浪裡肆虐的沂水,她更害怕未知的東西。
比如現在這個正在拽她手的東西。
聞鶴淚眼朦朧地扭頭看,看到宣蒼的黑發緊緊貼在臉頰上,俊逸的臉龐竟然罕見地虛弱,他伸手拉著她的小臂,眸子醞釀著比沂水上更加狂躁的風暴。
而她現在還在用為數不多的力氣把手使勁往回拉,抗拒著他。
聞鶴馬上軟下來,攀著宣蒼的手臂,把頭從水裡探出來,輕輕問他。
“將軍你怎麼下來了,你會遊泳嗎?”
宣蒼深呼吸了好幾下,才壓下了想要把聞鶴的頭按回水裡的衝動。
早知道她自己能遊上來,他就不跳下來救這個白癡了,他伸手拉她,聞鶴居然還躲著。
宣蒼雖然水性不是特彆好,但是在沂水裡帶著聞鶴上岸還是可以的。
聞鶴被他帶在懷裡,一邊往岸上遊去,一邊回頭看,她原來的那艘船正搖搖晃晃地靠了岸,這才鬆了口氣。
宣蒼見她在這等危急的時刻還在四處亂看,大掌將聞鶴的頭扳回來,一邊拖著她往岸上遊去。
“將軍,現在岸上怎麼樣啦?”聞鶴埋在他的懷裡,悶悶地說。
“差不多了。”宣蒼答道,遊了一段時間後,他們總算來到了沂水河畔的前灘上。
聞鶴腿有點軟,雙腳在水裡泡久了根本站不起來,她扶住宣蒼的手,搖搖晃晃走了兩步。
前方,已有人圍上來,袁山琅的臉出現在黑暗裡,因為下雨的緣故,他也顯得特彆狼狽。
聞鶴憂心忡忡地問道:“河上那些戰船都沒事吧?”
她非常內疚,畢竟她明知道會下暴雨,但是沒有阻止宣蒼往沂水上放兵力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