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小將軍, 你在笑什麼?”聞鶴正視著宗瑒的緊抿薄唇的臉,認真說道。
宗瑒垂眸,沒有回答她。
聞鶴執著地看著他,沒有移開目光。
半晌,宗瑒伸手,在聞鶴掌心寫道:“彆問。”
“你說不問, 那我就不問, 所以……”聞鶴扁嘴,委屈地說道:“為何不能問?”
宗瑒馬上寫道:“你又問了。”
聞鶴哪是這麼善罷甘休的人,正打算繼續問,直到問出個答案來的時候, 一直在行駛著的馬車卻停了下來。
“聞鶴公主, 宗小將軍, 到彆院了。”小鸞在馬車外喚道。
聞鶴隻能作罷, 自己跳下馬車,又回眸看了宗瑒一眼。
宗瑒在月色下看著她, 目光似清淺的月光。
聞鶴撇撇嘴,心想從宗瑒這裡問不到, 還不能到秋衛那裡問問麼?
所以, 過了幾日, 她一早就爬起來,準備到溯溪岸的澄幫去, 當麵問一下秋衛那日到底對宗瑒說了什麼話。
聞鶴前腳剛跳上去往溯溪岸的馬車, 後腳就有一人來到了她的彆院之中。
岑雍慢慢踱步走到聞鶴的彆院門口, 探頭探腦想要往裡看。
“聞鶴公主在麼?”他開口問守在彆院門口的侍衛。
“岑指揮使,聞鶴公主不在,剛出去了。”侍衛目不轉睛地對岑雍說道。
“那……”岑雍思考片刻,摸著下巴問道,“宗小將軍在麼?”
侍衛點頭:“宗小將軍在。”
聞鶴這次去溯溪岸,是瞞著宗瑒偷偷去的,所以宗瑒並沒有隨她一起去。
“那行,帶我去見宗小將軍。”岑雍靠在彆院的大門口上,漫不經心地說道。
雖然他的語氣隨意輕鬆,但還是能聽出來他語氣之間帶著一絲緊張。
“是。”侍衛不敢違背岑雍的命令,連忙帶他往宗瑒所居的小院之中走去。
此時的宗瑒,正在院中擦拭著他的那把長刀,垂眸坐在椅子上,看到岑雍前來也未見驚訝。
“解釋一下吧。”岑雍扭頭,看到侍衛已經出門,這個房間中隻剩下他和宗瑒了,開口說道。
他一邊說,一邊從懷裡掏出了一顆包裝完好的奶糖。
奶糖在桌上骨碌骨碌滾了好幾圈,最終停在宗瑒眼前。
宗瑒慢條斯理地收刀,放入鞘中,站起身來,抬頭看了岑雍一眼,目光帶著疑問。
不就是一顆糖麼,有什麼需要解釋的。
“宗小將軍,您還不願承認麼?”岑雍大大咧咧地坐到宗瑒對麵,傾身而上,目光直視著宗瑒深邃的黑眸。
那日,岑雍確實是一不小心丟了一顆糖。
發現朔方國送來的糖丟失的岑雍其實是有點慌的,因為右邊口袋裡的糖上麵有他與朔方國交流的機密。
但是糖紙上的秘密很難有人發現,所以岑雍並不擔心上麵的信息泄露。
沿著來時的路一路找過去,岑雍找到了自己不慎丟失的那顆奶糖。
然而岑雍是何許人是也?
當他撿起那顆糖的時候,就發現不對勁了。
朔方國的製糖作坊包裝奶糖的時候,是習慣兩邊的糖紙都朝同一個方向擰起來。
而他撿起來的這顆糖,卻是兩邊的糖紙朝不同的方向擰緊。
這意味著有人打開過這顆糖,並且重新包裝回去,丟在他經過的地方,偽裝成他不慎遺失的。
既然撿到了糖,吃了便是,為什麼還要重新包裝好丟回去?
那日的岑雍思考了很久,他斷定是有人發現了糖紙上的秘密,這才重新丟回去,打消他的懷疑。
照此推斷下去,撿到這顆糖的人已經呼之欲出,不是聞鶴便是宗瑒。
宗瑒當然知道這張糖紙上的秘密,但他並不知道上麵具體寫了什麼內容,所以顯得格外理直氣壯。
他就這麼看著岑雍,不說話也不寫字。
岑雍輕哼一聲,準備伸手將奶糖拿回來。
“你不說,我便去找你家小公主問問了。”岑雍作勢想要起身。
他伸手,就在他的手即將碰到桌上那顆奶糖的時候,卻有人比他更快地將奶糖從桌上拿走。
宗瑒修長的手指很快剝開糖紙,將奶糖丟入口中,而後手腕一翻,糖紙被丟到桌上燃燒著的燈盞裡,瞬間被燒成灰。
岑雍略顯驚訝,瞪大眼看著宗瑒。
緊接著他卻笑了起來,又從懷裡拿了一顆包裝完好的糖出來:“這才是我丟的那顆,早知道你會這樣。”
他起身,一副想要離開的樣子:“既然你不願意說,我便去找聞鶴了。”
岑雍往前走了兩步,卻聽到身後傳來一聲長刀出鞘的錚鳴聲,宗瑒抽刀一拋。
刀鋒直直插入岑雍下一步就要踏上的地麵上,木質的地板濺起木屑,掉在岑雍的黑色長靴上。
“好,坐下聊聊。”岑雍馬上回身,坐在宗瑒對麵,一本正經的樣子。
宗瑒取出筆墨紙硯,揮筆寫道:“有何事?”
“你們發現了我的秘密,我自然是要滅口的。”岑雍一手撫上自己腰間彆著的金絲軟鞭,輕聲說道。
宗瑒沉默地看了他一眼,麵色沒有絲毫波瀾。
他提筆寫道:“你可以試試。”
岑雍眉心一跳,隻覺自己腦殼非常疼。
也不知道宗瑒從哪裡學的功夫,他確實是打不過宗瑒的。
“殺不了你,聞鶴小公主,我還殺不了麼?”岑雍輕笑一聲,瞥了一眼宗瑒。
他話音剛落,一把長刀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寒氣從刀鋒上傳來,在脖頸間縈繞。
岑雍看著宗瑒,他眼中的意思很明顯。
你若是想要去殺她,那麼我便先殺了你。
岑雍將架在脖頸邊上的長刀慢慢推開,聲音輕快:“你如此在意她?”
宗瑒挑眉,看不出他的情緒,但還是將長刀收回入鞘中。
他本無意殺了岑雍,因為他的身份特殊,深得皇帝信任,殺了他麻煩會很多。
“這與你無關。”宗瑒垂眸,在紙上飛速寫下。
“這當然與我有關。”岑雍慵懶地靠在椅子上,把玩著手上的軟鞭,語氣漫不經心。
宗瑒看著岑雍俊逸的臉龐,腦海中莫名其妙閃過了幾個諸如“情敵”之類的詞。
他的手再次撫上腰間暗金色長刀的刀柄,心想還是殺了算了。
岑雍眼尖,注意到了宗瑒的小動作,馬上伸手按住宗瑒想要出刀的手。
“我來隻是想要確認一件事情。”岑雍低頭,在宗瑒耳邊小聲說道,“現在我已經確認。”
宗瑒略微皺眉,將岑雍推開了些,目光中露出些許不耐。
“刺殺皇帝的真凶現在恐怕早已經被你放走了吧?”岑雍看著宗瑒的眼睛說道,“你栽贓嫁禍的手法很巧妙,我當時差點都信了。”
“可惜,我來笪邑的時候,看到駐紮在笪邑外西南軍府的軍隊統領,似乎很是眼熟。”岑雍聳聳肩,“是神箭諸葛府的人?那個家族可是前朝的忠實擁躉啊……”
宗瑒還是很冷靜,他知道岑雍會到這裡來對他說這件事,就是沒有打算將此事向上彙報的意思。
“你有秘密,我也有秘密,我們互相緘口不言就可以了。”岑雍輕哼一聲,看著宗瑒的臉,越看越覺得不順眼。
宗瑒挑眉,沒有說話,就這麼看著岑雍走出了房間。
他再次將長刀抽出鞘中,慢慢擦拭,眼眸之中看不出太大的情緒。
而去了溯溪岸的聞鶴,當然沒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不管如何問,秋衛都是一句話:“聞鶴公主,你說了什麼,我就說了什麼,我什麼也沒多說啊。”
他一臉耿直,似乎真的就是這麼回事。
聞鶴沒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隻好帶著滿頭的問號回了自己的彆院。
又是一段風平浪靜的日子過去,聞鶴解決了尼德蘭帝國走私商船一事,這段時間倒沒有太多的事情可以做。
在笪邑的日子過得很快,轉眼間又入了冬。
聞鶴坐在房間裡,喝著小鸞呈上來的熱乎乎的甜湯,一點兒也不想動。
笪邑地處南方,不算太冷,也就是這幾日格外寒涼,所以聞鶴也不願出門。
“宗小將軍今日要從西南軍府過來,是麼?”聞鶴展開信,問小鸞道,“他也有幾日沒來了。”
“聞鶴公主,他這才去了多少天,西南軍府也該有人才是。”小鸞輕咳一聲,開口說道。
聞鶴老臉一紅,隻裹緊自己的袍子,沒有說話。
直到了晚上,天上飄起了細雪,聞鶴看著月色外飄落的雪花,落到地上便融化成水。
“笪邑有多久沒下雪了?”聞鶴開口問小鸞,“怎麼今年我來了,它倒下起雪來?”
“我也不知具體時間,但根據笪邑縣誌記載,應當有十幾年未在冬季下過雪了。”小鸞開口回答道。
彆院外傳來歡聲笑語,笪邑的百姓多年未見落雪,連忙出門觀賞,伸出手接著細碎的雪花,看它們在掌心融化。
聞鶴半靠在房間裡的榻上,半眯著眼睛,昏昏欲睡。
小鸞早已跟著出門看雪,她是京畿城人士,但看到彆院外熱鬨的氣氛,也趕緊跑出去看。
聞鶴覺得她不是出門去看雪,而是想要去圍觀沒看過雪的南方人突然看到雪的樣子。
屋內寂靜冷清,雖然暖爐燒得火熱,但聞鶴還是垂眸,目光中露出些許愁緒來。
她將自己這幾日的低落情緒歸結為天氣太冷了。
今日她收到了宗瑒寄來的信,說是今日會來笪邑,所以心情振奮了些。
但這都到晚上了,他還未到。
夜晚行路不便,看來今日宗瑒是不回來了。
聞鶴扁了扁嘴,覺得就算外麵下了雪,歡聲笑語都與她沒什麼太大的關係。
很長時間過去了,她在榻上翻了個身,又吃了塊糕點。
今日天色已晚,彆院外的熱鬨聲音都已經小了下來,宗瑒還是沒有來。
聞鶴思來想去,終於是跳下榻,赤腳走在房間裡,準備去將一直開著的房間門關上。
她正準備將門合上的時候,卻聽到了院外傳來的噠噠馬蹄聲。
聞鶴頓了下來,把著門把,沒有將門合上。
屋外雪花簌簌飄落,聞鶴等了許久,終於是聽到門外傳來的腳步聲。
腳步聲越來越近,一聽就是宗瑒的聲音。
但聞鶴卻在腳步聲即將到達門口的時候,伸手將門關上,發出清脆的“哢噠”一聲。
宗瑒站在門外,看到原本開著的門被聞鶴一手關上了。
他站得筆直,站在聞鶴的門外。
然後冷靜敲門,敲門的聲音節奏舒緩,不疾不徐。
聞鶴又赤著腳啪嗒啪嗒跑回榻上,裝模作樣地開口問道:“是誰,小鸞是你嗎?”
宗瑒聽到聞鶴的聲音,沒有說話,隻停下了敲門的手。
聞鶴注意到門外的動靜忽然停了下來,抱著暖爐,盯著門外宗瑒的影子。
精致的紗窗外,他的剪影線條乾淨利落,身材頎長挺拔。
聞鶴見宗瑒沒有離開,隻覺自己的舉動實在是太過幼稚,正準備走上前去開門的時候,卻發現門外的剪影忽然動了。
宗瑒伸手,指尖的落雪消融,些許水珠停留在指尖。
他沾了水,在紗窗上慢慢寫道:“宗瑒。”
聞鶴看到淡黃色的半透紗窗上忽然出現的一筆一劃,而後“宗瑒”二字慢慢出現在紗窗上。
他是反著寫的,所有聞鶴在屋內看到的字是正的。
不似他平常寫字的端正,宗瑒反著寫的字有些拘謹彆扭,顯得有些笨拙。
她問宗瑒:“是誰?”
所以宗瑒回答了他的名字。
聞鶴赤腳站在門邊,就這麼看著宗瑒沾著指尖雪水寫的字因門外的溫度而慢慢凝結成細霜。
她連忙跑過去,將門一把打開。
宗瑒站在門外,熟悉的深邃眼眸緊盯著她。
聞鶴輕咳一聲,尷尬說道:“原以為你不來了。”
宗瑒忽然低頭,看到聞鶴赤著腳站在地上,圓潤可愛的腳趾微紅,似乎是被凍到了。
“你不是說今日要來麼,可是突然下了雪,我想今日你路上耽擱了,應當不回來了……”聞鶴賭著氣,語無倫次地說著。
就在她說到一半的時候,卻忽然發現自己身體一輕,竟已被宗瑒抱了起來。
他抱著聞鶴,伸腳關上門,將門外風雪阻隔在外。
而後宗瑒將她輕輕放在榻上,伸手在她掌心寫道:“不冷嗎?”
他的指尖冰涼,想來是比她更冷的。
聞鶴知道宗瑒的意思是問她赤腳站在地上不冷嗎。
她搖頭:“不太冷。”她本來就不畏寒,身子骨好得很。
宗瑒點頭,坐在聞鶴榻邊的椅子上,繼續在她掌心寫道:“路上有事。”所以今日來得遲。
聞鶴挑眉,有些驚訝,能被宗瑒說成“有事”的,絕對不僅僅是下了雪那麼簡單。
“有何事?”聞鶴好奇地問道。
她話音剛落,門外就傳來了幾聲輕盈的腳步聲。
這腳步聲聞鶴很是熟悉,因為小鸞走路就是這般輕盈且無聲無息。
“是小鸞麼?”聞鶴開口問道。
小鸞一向知道她喜歡獨處,所以不可能在這麼深的夜裡忽然來找聞鶴,除非真的出了什麼事。
“是我。”小鸞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焦急。
聞鶴看了宗瑒一眼,連忙披上外袍,穿好鞋子去給小鸞開門。
“什麼事?”聞鶴看著站在門外的小鸞,疑惑地問道。
小鸞探頭朝房間裡看了一眼,看到了宗瑒竟也不驚訝。
她開口,語速飛快地說道:“原來宗小將軍也在,那麼想必聞鶴公主您已經知道了。”
“知道了什麼?”聞鶴連忙問道。
宗瑒搖了搖頭,表示他還沒來得及說。
既然小鸞已經接到了消息,那麼便讓她來說便好。
“且說。”聞鶴倒上茶,喝了一口溫熱的茶問道。
小鸞搓著手,局促不安地說道:“北方邊疆出事了。”
宗瑒點頭,眉目間罕見地露出些許憂慮來。
大乾朝在北方與朔方國接壤,那麼既然北方邊疆出事了,那麼必定是朔方國來犯。
聞鶴馬上聯想到她很早之前發現的岑雍與朔方國有交流的秘密。
她皺眉,明白了宗瑒為何會有些憂慮。
“所以?”聞鶴繼續問道,見小鸞還有話沒有說完,於是催促她說。
“宗老將軍去了北方邊疆,所以……所以……”小鸞皺眉,有些擔憂地說道,“所以京畿城中無人守衛。”
“不是有你們……呸……皇後娘娘的族弟在掌管皇家禁軍麼?”聞鶴看著小鸞,有些疑惑地開口,“怎的還是宗老將軍在掌管?”
“皇上多疑,自然不會將京畿城皇家禁軍此等重要的軍隊放到他不信任的人手中,明麵上是皇後娘娘族弟在掌管,實際上還是宗老將軍在看著。”小鸞輕咳一聲,知道自己的身份早已被聞鶴知曉,但還是冷靜說道。
“所以目前京畿城中皇家禁軍無人管理,還需要宗小將軍回京中。”小鸞開口說道,“順帶一提,聞鶴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