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第一百八十七章(2 / 2)

另一邊,帶領沈啟堂進門的白樺也跟著變了臉色,他先是看了曹寅一眼,得到默許後,立刻揚聲質問道:

“沈先生,來的路上,您不是說昨晚忽然想到了一個歹徒暗害曹家的細節嗎?所以、所以我才在諸位大人議事時領您進來了,可您怎麼忽然就開始胡言亂語了……”

沈啟堂淡定自若地望了一眼表情驚愕不滿的白樺,微微點了點頭。

他先是十分誠懇地謝了領路之情,然後才一臉沉重地解釋道:

“白總管,沈某並未說謊。畢竟,調換血脈之事,於任何一個家族而言,都是十分惡劣的,豈不等同於歹徒暗害曹家?”

聞言,白樺還要再說什麼,但沈啟堂卻不願繼續耽誤時間了,他擺了擺手,直視著曹寅問道:

“曹大人,恕沈某冒昧,敢問令公子曹頎的生身母親可是姓唐,且出身無錫雙燕橋一帶?”

聞言,曹寅眉心一跳,旋即抬手製止了身邊之人的嗬斥。

他此時已經將眉目間的驚色收斂得一乾二淨,望向沈啟堂的目光深沉而平靜。

“沈先生,犬子曹頎的生母確實出身無錫唐氏,至於先生所說調換血脈之事,”說到這裡,曹寅語氣一頓,他將四周眾人的表情變化收入眼底後,才繼續說道,“既然先生說有七八分肯定,還請先生細細道來,不管是不是一場誤會,曹某都願聞其詳,也感激先生對曹某的關心。”

沈啟堂之前會被曹寅這種不動聲色的強勢做派震懾住,但今日卻沒有絲毫膽怯畏懼。既是因為救女心切而有些不管不顧了,也是因為他即將說出一個更大的謊言,而這個謊言中,最真實的部分就是曹寅這個倒黴蛋兒被小妾忽悠著白給旁的男人養了六年兒子。

所以,無論如何,此時的沈啟堂都對曹寅懼怕不起來了。

學著女兒平時睜眼說瞎話騙光老父親血汗私房錢的無辜正經模樣,沈啟堂開始了他的李代桃僵計劃。

他沒有再提曹頎生母唐氏的事,而是說起了六年前禦駕第一次南巡之前的那個七月。

康熙二十三年,曹寅的父親,也就是上一任江寧織造郎中曹璽剛剛去世一個多月,曹寅一邊為父守孝一邊奉聖命協助新上任的桑格接管江寧織造內諸多公務。

另一邊,懷有身孕的小妾唐氏被曹寅安排在了揚州一處宅子中,以避開他內院中的某些算計。

曹寅親自送唐氏去揚州,既是重視她腹中骨肉,同時還肩負著暗中拉攏江南一帶讀書人的使命。所以,在返回江寧前,曹寅把身邊得他信重的幕僚清客留在了揚州,讓他們幫他拉攏結交揚州城內有名望或者有真才實學的讀書人。

曹寅離開後不久,沈啟堂就通過各種渠道打聽到了唐氏和自己嶽家的關係,繼而產生了攀附的心思。

他自然不能大咧咧地上門去找唐氏認親戚,因為他既不想被當做不知禮的諂媚厚顏小人,也不想讓嶽家那邊察覺到他企圖聯係唐家人的小動作。

思來想去,沈啟堂便決定利用沈家在幕僚圈子的關係去接近曹寅留在揚州的那些幕僚清客們。他打著拜師求學的幌子,對一位姓夏的幕僚極為殷勤,每次都提著好酒好菜好茶去看望對方。

而那位夏先生雖然一直在拒絕沈啟堂的拜師請求,卻沒有拒絕沈啟堂的禮物。一來二去,兩人就混成了熟人酒友。

“那日是夏先生的生辰,沈某提著兩壇上好的梨花白去找夏先生。我二人聊得投契,不知不覺間就多喝了幾杯,沈某醉了卻不自知,再三拒絕了夏先生的留宿後,就匆忙離開了揚州曹府。”

“既然已有醉意,為何匆匆返家?”一旁的桑格疑惑問道。

沈啟堂露出了一個略顯複雜的表情。

“那時候,沈某家中內子已有身孕九月有餘,沈某初次做父親,心中歡喜又忐忑,著實惦念,又因為家中父兄皆外出遊幕,除了沈某外,再無成年男子……沈某不放心家中女眷,便著急歸家,不願在外留宿。

“然而……哎,那梨花白入口綿軟,其實後勁兒頗大。沈某迷迷糊糊離開曹府後,最後的念頭就是要去姚記給家母買些她喜歡的甜軟糕點……接下來,沈某就醉倒在了距離曹府後門不遠處的一條小巷裡。大約是醉的十分厲害,後來又滾進了人家的柴火堆裡。

“等到沈某酒醒之後,已經天色大亮了。隻是,那時的沈某其實也不甚清醒,腦海中還留著之前那個去姚記買糕點的念頭,而巧合的是,就在距離沈某不遠的地方,正好有一個藤籃。

“沈某當時並未多想,隻以為是買了糕點後才醉倒的,就提著沉甸甸的籃子晃晃悠悠地回家了。說起來,沈某那時確實糊塗,竟沒有反應過來籃子的重量不對——那絕對不是一份小小的甜軟糕點的份量。哎,誰知……曹某這一場大醉,竟然還有了一個意外之喜。”

在場諸人聽到這裡,沒有人覺得沈啟堂的敘述囉嗦。他們此時幾乎同時猜到了一個可能,就是那個藤籃和所謂的調換孩子有關。

沈啟堂垂下眼眸抿了一口茶,腦海中閃過六年前七月的那晚,他剛剛纂改了一個小小的細節,就是他並不是第二天天亮後才醒酒的,而是在半夜就迷迷糊糊地恢複了意識。

提前清醒半宿,正好讓沈啟堂聽到了一場密謀交談,繼而得知了曹家換孩子的秘聞。

乍然得知貴人家中醜聞的沈啟堂頓時就是一激靈,腦子裡殘餘的迷糊酒勁兒立刻消散。他本打算悄悄躲著直到那密謀的兩人離開,不想那兩人談話完畢之後,先走了一個,留下的那個卻是個磨蹭性子。

那人不僅沒有悄無聲息地帶著籃子裡的孩子迅速撤離,反而蹲在籃子旁說了幾句“對不住”之類的話。

沈啟堂隱約聽到了三言兩語,推測出那人大概是要違背先前離開之人的囑托,不打算把孩子送給農戶撫養了,而是打算賣給妓館之類的地方。這樣一來,他就有錢還賭債了。

那人假惺惺地對著籃子裡昏睡的小嬰兒解釋了幾句自己的不得已後,就準備起身離開。不想就在同一時間,巡夜的差役正好經過巷子口,他們聽到響動後,就喝問誰在裡麵?

這聲喝問讓做賊心虛之人嚇了一大跳。他當即就把裝著嬰孩兒的籃子往柴火堆方向一推並藏了起來,然後他自己就手腳麻利地翻牆逃了,估計是打算過後再返回小巷取走籃子。

巡夜的差役舉著燈在巷子裡轉了一圈,沒怎麼細查就轉身離開了。

而目睹了一切的沈啟堂在差役轉身離開之後,借著酒醉初醒後殘留的興奮情緒,竟然冒出了截胡的念頭,當即就提起籃子憋著氣躡手躡腳地離開了小巷。

一開始,沈啟堂打算等曹寅返回揚州後,再想辦法把真相捅出去,然後給自己撈取一個救孩子的功勞。但是讓沈啟堂沒有料到的是,那籃子中據說十分健康的嬰兒,竟然就那麼無聲無息地去世了。

這下,沈啟堂不僅沒有了立功的機會,反而招惹了一身說不清楚的麻煩,甚至還有可能是殺身之禍……

當然,此時正坐在齊賢堂內的沈啟堂肯定不會對曹寅等人說出全部實情的。他已然暗自下定決心,要把那晚上的真相帶進棺材裡去,誰也不告訴。

這樣一來,“認祖歸宗”後的女兒自然就安穩無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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