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快要承受不了如此鮮活的情緒。
秦蘿仰頭看著他:“謝哥哥,你不開心嗎?”
他才不覺得開心。
少年欲要矢口否認,卻聽耳邊再度傳來女孩稚嫩的嗓音:“嗚哇哇,謝哥哥,你頭上的小黑動了一下!”
……所以不要給他的魔氣隨便取些奇奇怪怪的名字啊。
謝尋非屏息凝神,試圖壓製魔氣的騷動,卻莫名感到心煩意亂。
於是頭頂的黑色兔子晃了晃圓滾滾的肚皮,耳朵倏然一搖,在他腦袋上打了個舒舒服服的滾。
很不給麵子的秦蘿:“又動了!小黑,好可愛!”
嘖。
小孩,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天下第一最討厭。
四周的小樓裡響起嘈雜笑音,生有桃花眼的艷麗少年卻頭一回感受不到絲毫怒意。
比起羞惱,更為明顯的,是從耳根騰起的熾熱溫度。
若是以往,他本該生出不悅的。
可謝尋非隻是抿唇蹙眉,笨拙摸摸發熱的耳朵,努力做出冷硬的口吻:“……彆看了。”
*
之後的一夜寧靜祥和,沒出現任何變故,然而第二日清晨,秦蘿卻是被一聲尖叫吵醒的。
尖叫之後,是更為淒厲的刺耳怒號。
冬天的被窩最是暖和,她睡得迷迷糊糊,還以為自己做了噩夢,下一瞬,就聽見轟隆隆的巨響出現在耳旁——
臥房裡好端端的石頭牆,被不知什麼東西轟塌了。
上一瞬息的秦蘿:—。—???
此時此刻的秦蘿:o。O!!!
“快快快、快跑!我感覺到一股邪氣,有危險!”
伏魔錄的催促清晰可辨,不遠處則是陌生男人的尖叫:“救救救命啊!陣法、陣法為何出現紕漏……邪魔闖進來殺人了!”
黑街位於龍城邊緣,與城牆緊密相連,若有邪魔闖入,這裡毫無疑問是最先遭殃的地點。
秦蘿來不及細想太多,正要下床跑開,猝不及防,與一雙血紅的眼睛四目相對。
臥房牆麵被毀,一名異常魁梧的男子立於牆外。雖然同樣黑氣纏身,但與謝尋非不同,男人渾身上下滿是令人喘不過氣的壓迫感,那些黑糊糊的氣息粘膩濃稠,帶著濃濃殺意。
這個人會殺了她。
“陣法已被修補,與你同來的魔物皆已伏誅。”
現場一片混亂,男人身後跟著幾個手持長劍的白衣少年,想必是店老板口中的仙家弟子。為首那人望見秦蘿,麵上神色更厲:“若不傷及無辜,我們定會饒你一條性命。”
然而男人怎會理他。
電光石火,異變陡生。
黑蛇般的氣息愈來愈濃,伴隨著男人一聲冷笑,倏然向秦蘿所在的角落飛撲而來。
身為劍聖之女,她帶有不少防身法器,以此人的修為應當構不成威脅。
伏魔錄對此心知肚明,卻還是忍不住提了一顆並不存在的心,做好當男人襲來之際,拚儘全力將秦蘿護住的準備。
然而它沒能等來那一刻。
黑氣如潮,滿攜殺意衝來的瞬間,陡然現出另一道刺目白光。
——被謝尋非握在手中的小刀寒芒隱現,殺氣斬碎片片飄搖而落的雪花。
少年身如鬼魅,不過眨眼的功夫,在霧一般的雪屑裡,便爆開觸目驚心的血紅。
秦蘿微微睜大眼睛,還沒做出反應,頭頂就被蓋上了一件粗布外衫,遮掩住全部視線。
冷冰冰的皂角氣息,是謝哥哥的味道。
街道上亂作一團,吵吵嚷嚷的人聲不絕於耳,坐在床上的小團子微微一動,把腦袋上的布料輕輕掀開。
那個陌生男人已經不見了。
而在那群白衣服的仙門弟子背後——
秦蘿無聲張了張嘴,聽見自己心臟砰砰跳動的聲音。
在四個和她差不多大小的女孩裡,有張格外熟悉,卻又與之前大不一樣的麵孔。
她變矮了許多,沒有戴麵紗,臉上的疤痕也儘數消散,開口時嗓音稚嫩,帶著激動的顫抖:“蘿蘿!”
“小——”
小團子咕咚下床,踩著雪花噔噔跑,來了個大大的熊抱:“小師姐!”
秦蘿再度化身十萬個為什麼:“小師姐,你怎麼變小了?為什麼會到這兒來?那個黑色的叔叔是怎麼回事?”
“說來話長。”
凡是進入幻境之人,少年、青年與老年皆會變為七年前的模樣,孩子沒辦法變得更小,隻能維持在原狀。
楚明箏擔心她的安危,等不及解釋太多:“江師弟、駱師兄與陸望都跟我們彙了合,大家都在找你——你沒事吧?”
“我沒事!”
秦蘿連連點頭,望向不遠處一言不發的少年:“多虧有謝哥哥收留我,他是個超級大好人!”
謝哥哥。
聽見熟悉的嗓音,街道拐角的江星燃眼皮一跳。
如今龍城危急,他們一行人身為蒼梧仙宗弟子,理所當然跟在那群仙門小道長身邊。
今早城外的邪魔群起而攻之,把陣法撕裂一條小口,雖然及時補上了,還是有漏網之魚進入城中。
他沒想到會在這種又臟又破的地方,聽見秦蘿的聲音。
還在叫彆人哥哥。
陸望也是,駱師兄也是,可惡,她到底有多少個好哥哥!明明是他先來的!
江星燃不服氣地鼓了鼓腮幫,垮起一張(自詡為)全無死角看誰誰心動的批臉,撒丫子就往前麵衝。
冬日清晨的街道冰雪消融,稍不留神就會滑倒。跟在他身旁的陸望放心不下,鼓起勇氣開口:“當心不、不要摔倒。”
他很少在大庭廣眾之下說話,之前與江星燃也無甚接觸,一時間難免緊張,捏了捏單薄的衣袖。
那個男孩子,是叫什麼名字來著?
陸望心中一急:“棉、棉帕……棉帕兄!”
……靠。
江星燃身形微頓。
江星燃目眥欲裂。
他本來沒想滑倒的,可那聲棉帕一出,生生把他氣得左腳發麻,眼看小腿不穩,整個人即將摔個底朝天。
可他才剛剛出場,正要去秦蘿那裡找回場子,怎麼能在這種時候出醜。那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謝哥哥,指不定會如何看不起他!
江星燃狠狠咬牙。
向後傾斜的動作停了一停。
不過瞬息,街道中央的小小人影竟雙腿騰空,就著後仰的姿勢繃緊脊背——
這是人體的奇跡,毅力的碩果,修真界對牛頓棺材板的反複摩擦。
在摔成一個酷酷的“大”字之前,江星燃竟在空中完成了驚世駭俗的七百二十度風車大全旋,外加雙手大張著飛舞的金鵬展翅!
秦蘿:“……”
秦蘿看著雪地裡的一攤爛泥:“江、江哥哥?”
“哼。”
江星燃酷酷爬起,雙手酷酷叉腰:“你這聲‘哥哥’,是單送我一人的,還是其他不會翻跟鬥的家夥們都有呢?”
江星燃:嘻嘻,夠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