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二更合一)(隻屬於他的奇跡。...)(2 / 2)

修真界第一幼崽 紀嬰 18305 字 3個月前

山洞前設了個她從沒見過的陣法,據伏伏所說,那是為了禁止裡麵的人私自出來,相當於一把單向的鎖。

若是在真正的過去,這裡理應有許許多多累積成山的屍體、巡邏值班的守衛、以及一個個蜷縮在角落,不斷痛苦哀求或咒罵的妖,然而置身於心魔,秦蘿隻望見一道瘦弱的影子。

比起樹林裡的第一次見麵,白也看上去長大了一些,或許也是七八歲,同她一般大小。

但他實在太瘦,仿佛一整塊披著薄薄皮膚的骨頭,一動不動癱倒在地上,與屍體沒什麼兩樣,隻有細細看去,才能見到脊背的微微顫抖。

陸望握著劍站在一邊,以防地上的白也突然暴起傷人,或是從洞外闖進什麼邪魔妖祟。

秦蘿想開口叫叫他,話到嘴邊,卻又不知從何說起,隻能輕輕邁開腳步,一步步向他靠近。

也正是這一個瞬息,由於疼痛加劇,男孩脊背上的顫抖更加劇烈,蒼白細l的五指緊緊按進泥土裡頭。

太壓抑了。

伏魔錄緊擰眉頭。

這種地方荒煙蔓草,久久見不到陽光,當年定是處處橫屍,徒增悚然。

白也置身於這樣的環境裡,沒有可以依靠的人,沒有能夠抓住的希望,甚至連自己會何時死去都不知道,隻能在無邊無際的苦痛裡一天天掙紮。

即便是它,也不由生出幾分同情與憐憫。

與周遭的陰森相比,那道淺紫色的小小影子實在有些格格不入。

卻也莫名叫人覺得舒適安心。

秦蘿慢慢蹲下,眼眶悄無聲息地泛起淺紅。

她畢竟是個小孩,說不出多麼天花亂墜的安慰,麵對這樣的景象,隻能在心裡一遍遍告訴自己不要慌張,千萬不可以亂了陣腳,靜默俄頃,試探性地開口:“……白也?”

男孩麵部朝下,看不清此時此刻的神情,聽見秦蘿聲音的刹那,脊背明顯一僵。

昏暗且單調的白光裡,她看見那雙沾滿血汙的手一點點緊繃,似是為了支撐起身子,顫抖著加大力度,然而又一道劇痛襲來,讓他再度軟下身去。

有那麼一個須臾,四周連嗚嗚的風聲都沒了蹤跡,在極致的靜裡,秦蘿卻聽見一道有些陌生的、沙啞得近乎於模糊的嗓音。

那聲音帶了遲疑,如同小心翼翼的試探,又低又輕:“秦蘿?”

下一瞬,男孩發狠似的抬起腦袋,止不住渾身顫抖。

一時間四目相對,秦蘿看著近在咫尺的血紅眼睛,被震得渾身僵硬。

伏魔錄亦是一驚:“‘秦蘿’……他怎會知道你的名字?之前我們見到更小時候的白也,他分明不記得你。”

更何況,這也不符合心魔的規矩。

心魔是記憶的投影,白也和她素不相識,必不可能僅憑聲音就識出秦蘿身份。要說有什麼足夠合理的解釋――

“我大概明白了。”

它微微沉聲:“他之所以認得你,是因為上回在樹林被你救下――心魔一脈相承,偶爾會出現記憶共通的情況,對於這個白也來說,兩年前被娘親賣給孤閣的時候,的的確確曾與你見過。”

至於之後呢?

當時在秦蘿看來,眼前的一切煙消雲散,男孩也不見蹤影;對於白也來說,她應當也是猝不及防消失不見了吧。

算一算時間,他們應當隻見麵了一個時辰不到。伏魔錄實在沒想到,對方居然能這麼快認出她。

秦蘿還在腦子裡捋順這兩個幻境之間的聯係,堪堪悟出一點端倪,忽然聽見一聲急促的氣音――

白也許是痛極,用力咬緊牙關,眼看身形即將向後倒去,秦蘿條件反射地伸出雙手,用力將他攬過。

渾身上下皆是刀刃般的刺痛,在短短一刹後,男孩感受到溫溫軟軟的熱度。

白也喉嚨發澀,緊緊抿住雙唇。

“嗯……這樣會不會好一點?”

秦蘿不懂療傷治病的辦法,嘴裡也笨拙得說不出漂亮話,隻能輕輕伸手將他抱住,一下又一下拍打凸起的脊骨。

當時她媽媽去世,一個人躲在福利院的房間裡悄悄哭,被院長發現以後,就是做了這樣的動作。

雖然沒辦法共享痛苦與悲傷,但兩個人一起,總要好過孤零零一個人苦撐。

心魔幻境之外,樓迦定定仰頭,手中小刀悠然打了個旋兒,嘴角笑意卻是散去大半。

身為孤閣一員,她自然也被溶化了妖丹。那段時間暗無天日,每天都在劇痛裡死去活來,有時疼得恍惚,最大的心願便是聽聽彆人的聲音,倘若能被碰一碰抱一抱,無異於天大的恩賜。

那是她曾經在夢裡都想成真的願望,沒想到今日居然親眼見到――雖然是在彆人的心魔裡。

相貌絕美的女修懶洋洋打了個哈欠,自嘲勾勾唇角,目光往後,掠過角落裡的白也。

……果然看得怔住了。

不過也是,在那樣的日子裡,誰都想得到一個不摻雜任何私欲的擁抱。

幻境裡的男孩疼得發抖,身上像在被火燒,哪怕隔著一層衣物,秦蘿也能感受到濃濃滾燙。

他定是燒得有些迷糊,低著腦袋輕輕戰栗,聲音喑啞不堪,如同小獸的嗚咽:“你突然……突然就不見了。”

白也說著頓了頓,隱隱生出哭腔:“我不知道你去了哪裡,一直……一直在找。”

他不受娘親疼愛,後來又被賣入孤閣,無論之前還是過去,全都活得一塌糊塗,不被任何人喜歡。唯有在兩段人生的交點處,有人對他說起獨一無二、與眾不同。

他有時甚至會懷疑,那是不是一場夢。

秦蘿怔怔愣住,剛要道歉,又聽白也再度開口:“好難受……我做了好久好久的噩夢。”

無論之後的白也多麼冷硬淡漠,在此時此刻,他也隻是個和秦蘿沒什麼兩樣的小孩。

小孩子疼得厲害,理所當然會撒嬌。

秦蘿仰頭與陸望對視一眼,很快低下腦袋,拍拍他顫抖的後背:“什麼樣的噩夢?”

“我夢見好多怪物,還有話本裡的人。”

白也說得含糊:“怪物想抓我……大家全都死了,程雙、桫欏聖女、瑤靈……他們根本全是假的,到處都是黑色,我不知道應該逃去什麼地方,我――”

他說著忽然停下,仿佛被魘住一般,身上愈發滾燙。

伏魔錄默然不語。

白也曾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孩,溶丹一事,算是徹底讓他的人生地覆天翻,真正從善惡有報、和諧圓滿的話本故事離開,踏入更為殘酷的修□□。

它活得久,看得比秦蘿開,心知這是每個人都必須經曆的一個階段――

人總要和美好的幻想說再見,世上哪有那麼多奇跡可言。

秦蘿卻豎了豎細細的眉毛。

“他們、他們才不是假的!”

她一本正經:“我不久前才見到程雙叔叔,他給我吃烤地瓜,還趕來從死靈手上救我!”

伏魔錄悶悶腹誹。

那隻是畫中仙形成的幻術,而且程雙分明成了個遊手好閒的地瓜大叔。

“還有你說的桫欏聖女和瑤靈,她們也有可能存在啊!”

秦蘿繼續道:“修真界那麼大,有那麼多不一樣的人,雖然你沒見過她們,但說不定在某一處地方,就有誰得了她們的幫助呢!”

伏魔錄歎了口氣。

更扯了,這兩個你壓根沒見過。

“我更小一些的時候,有天晚上就收到了星星送的禮物哦!”

伏魔錄歎氣。

傻瓜蛋,隻是有人悄悄把禮物塞給你,然後套上“星星”這層借口罷了。

“那段時間,有個對我很重要的人去世了。有人對我說,去世的人會變成天上的星星,每年生日,都會落下一份禮物給我。”

伏魔錄微怔,沒再出聲。

秦蘿想起媽媽和院長,語氣低落許多:“我本來也是不信的,但後來生日那天,我真的收到一個禮物盒子,上麵吊著顆小星星……連著好幾年,星星都給我送了禮物。”

她小時候對此深信不疑,長大慢慢懂事,曾經當麵問過院長,是不是她悄悄買的禮物。

“答案其實不重要哦。”

院長摸摸她腦袋,笑起來時眼尾蕩開絲絲紋路:“隻要相信,星星的禮物就會存在――無論是真還是假,媽媽都會永遠保護我們蘿蘿,對不對?”

於是秦蘿想,那就相信吧。

不管那份禮物來自星星還是院長,至少她們都愛她。

也許故事是假的,她收到的禮物卻從來是真的。

“還有還有,我以前聽過這樣一個故事,說月亮上住著一個精靈――精靈就是長著翅膀、頭發金黃金黃的那種,特彆漂亮。”

秦蘿吸了吸氣,左手一動:“精靈很喜歡小孩,如果見到有誰傷心難過,就會在他窗前灑下一灘月亮的光。”

她的聲音忽然輕了些,像是有些緊張:“你看,就像這樣。”

隨著女孩話音落下,在隻有灰黑顏色的世界裡,陡然現出一道白芒。

白也茫然怔住,在簌簌風聲裡,聽見秦蘿淺淺的笑:“精靈猜出你怕黑,對不對?”

……她知道白也怕黑,分明是因為那天前往醫館,無意看見小狐狸在夜色中的顫抖。

伏魔錄心知肚明,這一回卻沒有出聲,而是默默抬起視線,望向秦蘿掌心裡的那道光。

真是莫名其妙。

有那麼一瞬間它忽然覺得,偶爾陪她相信一回童話傳說,雖然幼稚,但感覺似乎不壞。

如果是這樣的秦蘿……雖然幾率微乎其微,但她或許真能救出主人也說不定。

由靈力彙成的光絲絲纏繞,自掌心徐徐蔓延,逐漸填滿小半個山洞,如同流水潺潺,拂過一旁陸望的指尖。

男孩略微愣住,甫一抬眼,望見秦蘿匆匆抬頭,揚唇朝他飛快笑了笑。

她的那些話不止對白也,也在對著他說。

秦蘿還記得,他口中那句“話本子裡全是騙人的謊話”。

白光縷縷,在團團散開的光暈中,疼痛與恐懼仿佛都在慢慢減輕。

年幼的小狐狸任由瞳孔被照亮,呆呆看著那一束流波,半晌終於開口:“你……還要離開嗎?”

白也原本想問可不可以帶著他一並走。

話音落下,便聽得一聲遲疑的“嗯”。

於是好不容易生出的希望又重新低落下去。

想來也是,他們並不熟悉,自己又是這種無能怯懦的模樣,隻能淪為毫無用處的拖油瓶。

“不過,我一定會努力再找到你的――還有我的好朋友陸望一起。”

清澈的童音脆生生揚起,他視線所及之處,是雙亮晶晶的眼睛:“對不起呀,我們來來回回,自己也控製不住什麼時候會消失。我不是故意不、不――”

伏魔錄:“不辭而彆。”

秦蘿正色:“不辭而彆。”

什麼控製不住消失……完全搞不懂。

就像她身上的許許多多地方,同樣叫人想不明白。

白也忽然想,或許和她口中那些天馬行空的故事一樣,秦蘿的存在本身,包括她毫無征兆出現在他生命裡,都是一種不可思議的奇跡。

在意想不到的時候,伴隨著種種夢境般的情景。

一個隻屬於他的奇跡。

陰暗洞穴裡,灰黑的野草簌簌一動,自脆弱的葉片起,無聲浮現出一抹異色。

男孩長睫微動,聲音很輕:“真的……會來找我嗎?”

“當然啦!”

她的嗓音一點點填滿洞穴,聲線所過之處,好似被春風拂過的綠野。

從角落裡生出蔥蘢的綠,裹挾著秦蘿掌心裡柔軟的光,一團團一片片,再順著小溪蜿蜒而下,點亮朦朧星光。

當第一縷月華輕輕落下,陸望才恍然察覺,原來如今已是深夜。

溪水叮咚,攜了自天邊而下的一輪明月。月光照亮山間浮空的霧,好似悠悠淌動,流瀉不休。比起單調壓抑的黑與白,這才是真正的流月洞,殘酷卻瑰麗。

秦蘿信誓旦旦地點頭:“就像變魔法一樣,隻要你願意相信,我們一定會咻地出現在你身邊喔!”

白也忍著痛意,直直看著她的眼睛:“魔法……?”

“嗯。”

月光裡的女孩咧嘴笑笑,露出兩顆潔白小虎牙:“所以不要難過,也不要覺得傷心,一定要認認真真好好地長大。在你一點點長大的時候,不管多少次,我們都會一遍遍找到你,去到你身邊――”

她語畢眨了眨眼睛,再度啟唇時,說出了那句他曾經想開口,卻因自卑膽怯不敢出聲的句子,嗓音清清泠泠,猶如月華碎落滿地:“然後在某一天,就像所有故事結局裡寫的那樣,帶著你一起從這裡離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