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心事不著塵(2 / 2)

木頭不說廢話,說出來就不無道理。蘇離離看著他璀璨如星的眼睛,心裡暗暗自責:我今日竟覺得那個祁……祁鳳翔比木頭好看,木頭分明比他好看得多。又想到他說那個我們,原是泛泛而指,細細一想卻有一絲親密味道。又覺著他手上的溫度格外舒適,臉上有些發熱,她抬手一巴掌不輕不重抽在自己臉上,心頭痛罵:蘇離離,你怎麼抽風了!

木頭見她終於不再失神,舉止卻更加莫測起來,一愣之後,大驚,遲疑道:“姐姐,你……你到底受了什麼驚嚇,千萬莫憋著,要成失心瘋。”

蘇離離掙脫他的手,連連搖頭道:“沒有沒有,今天確實有些怔住了,腦子不清不楚的。”

兩人正掙在那裡,房門一響,程叔握著蠟燭,披著衣服站在門口,眯著眼睛,伸著脖子看他們,道:“黑燈瞎火的,你們還在這裡說什麼。”蠟燭的光雖暗淡,卻足以令木頭看清蘇離離緋紅的臉色,一愣,頓時雜念叢生。

蘇離離避開燭火,應道:“知道了,我就睡了。”今夜第二次鼠竄而去,直入臥房。

木頭站在那裡看她砰地關上門,一回頭見程叔枯老的臉映在燭光下,不知怎麼心裡也就突然一虛,低頭拾起雕刀和廢料,轉了一圈,又扔了木料,手握著大號韭葉刻刀直直走進了臥室。

程叔舉著蠟燭挪出來幾步,望著木頭關門,眼神疑惑之中又充滿了無辜。

蘇離離靠在門上,既沒點燈,也沒梳洗,反而閉上眼好笑,覺得自己當真無聊得緊。十五歲少女該有的深閨望月,花下懷情,不屬於言歡,也同樣不屬於蘇離離。似這般恬淡的時光已是流年中偷來的,

在她隱憂漸釋之際又兀地折轉,如此反複,不能也不願去奢望更多。

她拋開這一絲優柔的念頭,坐到床沿上,解開頭發。指縫間有一些剪不斷理還亂的萌動與糾結,直透到心裡,她生生放下,轉而去想那個祁鳳翔。隻覺此人說不出地古怪可怕,輾轉反側,猜不透他的真意,遂埋頭睡覺。著枕即眠,一夜無夢,直睡到太陽爬上第三根窗欞。蘇離離隻覺睡得極沉,爬起來渾身不得勁兒,裹了衣服前往那五穀輪回之地。

走到屋簷下,木頭迎麵過來,道一聲:“起來了。”蘇離離人醒了,腦子沒醒,麻木地應了一聲“嗯”,擦肩走過。

回來時,見院子裡一早便堆著四五塊截板廢料,一地木屑渣子。蘇離離亂著頭發,打個哈欠,指著地上道:“都是你今早刻的?”

木頭“嗯”了一聲。

蘇離離細瞧,一塊刻著個“壽”字,一塊刻著個“福”字,都是棺材上常用的字樣。還有一塊,卻刻了個“蘇”字,蘇離離大驚失色道:“這個東西可千萬不能刻在棺材上。咱們這一行是不做字號標記的。免得主顧們躺舒服了,晚上齊齊地來謝我,我可招架不起。”

說完也不聽木頭答話,惺忪著眼睛洗了把臉,頭發一綰,去廚房覓食。程叔坐在飯桌邊喝著豆漿,蘇離離抓來一根外賣的油條,撕了一塊放進嘴裡,就聽程叔道:“這孩子,今天天不亮又在院子裡倒騰,敢情昨晚沒睡呢。”

蘇離離閒閒道:“他許是昨天釅茶喝多了,失眠。”唇角卻不經意扯起一道弧線。

此後數月,蘇離離一直擔心祁鳳翔會找上門來,然而他石沉大海,杳無消息。那句“後會有期”像最管用的符咒,拘得蘇離離時不時地抽一下風。木頭終於見怪不怪,淡定地指點江山,教她該搬往何處,把一條街所有的鋪子都指完了,蘇記棺材鋪也沒挪一個窩。

秋去冬來,冬去春來,從破敗到蕭條,從蕭條到盎然。

冬天下第一場雪的時候,蘇離離又去找了言歡一趟。言歡說祁鳳翔是幽州商人,來京裡探市摸行,現在已回幽州去了。她風月場中七八年,看人身份家世火眼金睛,這話言歡不信,蘇離離也不信。但知道他

不在京城,心放下大半。

心情一好,回家途中路過一個兵器鋪子,便花十兩雪花銀買了一柄上好的長劍。到家時,木頭正掃去一塊整木上的積雪,準備改料,接過劍來眼露欣喜。許多時不摸刀劍,未免手癢,木頭唰的一聲抽出劍來,讚道:“好,嗯,好。雖然鋒無沉勁,鋼無韌性,但市井俗貨裡也算不錯的了。”

聽得蘇離離直想一腳踹過去,十兩銀子,半年的吃喝,換來他一句“不錯的市井俗貨。”不知不覺間,木頭已經把棺材鋪子的活計做上手了,從改料、打磨、釘板、鋪膠、上漆,一樣不落。初時做的棺材,蓋不合蓋子,被蘇離離痛加指教了幾回,終於像樣了,漸漸地琢磨熟悉。

焐過一冬,蘇離離的抽風痊愈了,接活攬生意之餘,覺得生活也就這麼回事,自己未免多慮。這天她喝多了水,晚上起夜,春寒料峭,讓那冷風一激,打了個寒戰,恍惚覺得書房裡有什麼細微的聲響一叩。

蘇離離不禁皺眉,隻怕老鼠咬了書,昏昏沉沉走過去,用腳蹭開房門。陰沉的感覺霎時從心底生出,脖子上汗毛豎立。身邊什麼東西一晃,蘇離離猛見是個人影,一抬頭,全身的血液瞬間衝到了頭頂。定陵墓地裡的扒爪臉,皮膚像死人一樣凹凸錯落,唯有眼睛陰鷙地盯著她。

她“嗷”地怪叫一聲,扒爪臉向她伸出手的同時,一股沉穩的力道將她往後一拖。什麼閃亮的東西從身後斜刺向身前,扒爪臉被迫收手。蘇離離腰上一緊,被往後一甩,等她在院子裡站穩,回過神來,月光下木頭已與那人動上了手。

木頭一招占先,招招占先,亦攻亦守。扒爪臉進擊數招,被木頭一一揮擋開去,純以劍招製勝。須臾之後,扒爪臉覷一個空當,一拳擊向木頭。木頭人不退,劍刃削下,清冷道:“撤招。”

此招不撤,固然能擊傷他的心脈,然而一隻手也沒有了。扒爪臉出招雖快,收勢亦穩,縮手一立,方才的萬千殺意瞬間隱藏,卻如見了鬼一般望著木頭,半晌道:“你招式精妙,內力不足,拚不過我。”

木頭並不反駁,言簡意賅道:“你已是第三次來了,再來一次,我絕不留情。”手一收,劍刃破風出聲,不容置疑地堅定。

蘇離離緊了緊衣服,看兩人院中對站,分庭抗禮。一種叫作殺氣的東西隱隱彌漫在空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