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欲辯已忘言(1 / 2)

早春料峭的夜風吹來,牽起她幾許散亂的發絲,扒爪臉的衣袖卻垂直不動,似在思索動手,或者不動手。木頭寸步不讓,手裡劍尖紋絲不動。

蘇離離一向敢於突破嚴肅的氣場,見氣氛凝滯,便站在木頭身後,探出半張臉,儘量沉穩地問:“你找什麼東西?找什麼跟我說嘛,這裡我最熟。”

扒爪臉掃她一眼,轉向木頭道:“你的武功路數我識得,今日不與你爭鬥,是給你師父麵子。”言罷,一縱身,像暗夜裡的蝙蝠,躍出了院子。

蘇離離大不是味,“哎——我在跟他說話,他怎麼無視我?!”

木頭看也不看,“嚓”的一聲還劍入鞘,道:“你總躲在我後麵,他沒法正視你。”轉頭看向蘇離離,“那次從定陵回來他就跟著你了,前兩次來也是在書房裡翻。我腿傷未愈,不曾驚動他。”

蘇離離驚道:“我釘棺材,撬棺材,還沒遇過這樣的事。”

“你知道他在找什麼。”木頭平平淡淡說出來,像在陳述一個事實而非詢問。

蘇離離遲疑道:“我……其實……我也不知道。就是上次在定陵,我給莫大哥放風,無意撞見這個扒爪臉在審一個小太監,說要找什麼東西。”

木頭審視她的神色,沉默半晌道:“你不想說就不說吧,我看他不會就此罷手的。”

蘇離離聽得很不入耳,這算什麼話,軟威脅?“什麼叫我不想說,我還把名字告訴你了,你的名字我卻不知道呢。”

“蘇離離是真名嗎?”木頭兜頭問道。

蘇離離一噎,被他深深地白了一眼。木頭提了劍轉身就走。她一把拽住,“你去哪裡?”

“回去睡覺!再過會兒天就該亮了。”

蘇離離拖住不放,“不行!你陪我在院子裡坐坐。萬一……一會兒……那個人……”

木頭板著臉不聽,蘇離離央道:“木頭,程叔去拉板材還沒回來,這一院子除了我就是你。萬一我回去,那人想想不對勁兒,要回來宰了我,你慢一步我就完了。”

木頭回身躍上堆放的木料板子坐了下來,“他背後還有人。他主子不說殺你,他就不會殺。”

蘇離離蹦上前去,也爬上那半人多高疊放的成板,背靠著後麵堆積的木料,“你怎麼知道他還有主子?”

木頭坐進去些,抱膝沉吟道:“你說他上次在定陵拷問一個小太監。既是涉及皇宮內院,便不是江湖中事。此人非官貴,定是為人效力。”

蘇離離沉思片刻,道:“你知道有哪一個大官姓祁嗎?”

“朝中沒有。”

“幽州呢?”

“幽州……有,幽州守將祁煥臣。”

蘇離離冷笑,“想必是這位幽州的祁煥臣。”

木頭冷淡地補充,“此人五十多歲,三年前調防幽州,守禦北方,倒是一員良將。”

蘇離離冷哼一聲,“治世良將,亂世奸臣。”

木頭默然不語,蘇離離屈了膝,側坐在他身邊,雖有些冷,卻覺得安全。心安時,睡意萌生,不一會兒就垂頭耷腦。木頭略往她那邊挪了一挪,將肩膀借給她的腦袋。蘇離離便靠了過去,整個人依在他身邊。

天將亮不亮之際,空中似有低低的鳴響,像從天地間發出,杳無人聲,仿若時空倒置,不知身在何方。這樣一段時間,是從生命中抽離的,是不關乎過去與未來的。木頭定定地看著天空變成青白,映上一點金色的邊。

第一縷陽光照進院子,蘇離離動了動,睫毛緩緩抬起來,頭倚在木頭肩上,背靠著堆積的木料,身上披了一條薄被。心知是木頭趁她睡著時給她蓋上的,裹了裹,心裡有些空,又有些滿,有些說不出地愉悅,像被太陽曬得懶懶的。仿佛這樣相依坐了很長時間,長過她知道的時光。

空氣清冽微寒,她一動不動地倚著木頭坐了會兒,才抬頭看他。木頭的臉側對著陽光,明暗的光影勾勒出他的輪廓,他望著沾染青霜的屋簷,眼裡含著恬淡的波紋。

蘇離離也看向那屋簷,笑道:“怎麼?房簷上有錢?”因為才醒,聲音低啞,平添了清甜。

“沒有。”

“那你看什麼?”蘇離離懶懶直起身來,“還這種表情。”

“去年今天你威脅我說,我死在這裡隻有薄皮匣子給我。”

蘇離離被他一提,才驀然想起木頭住在這裡也有一年了,心思不由得蔓延開去。她凝望他的側臉,這一年來木頭個

子長了不少。她每每抬頭跟他說話,不經意間,仰視的弧度就大了起來。木頭將目光投向她道:“你看什麼?”

蘇離離輕輕一歎,思索片刻,才將手按在他的手背上,柔聲道:“我隻願你一生平安,再莫有去年那樣的時候。”

木頭默然片刻,也輕聲道:“我也願你一生平安,再莫有昨夜那樣的時候。”

兩人相視而笑。

“木頭,”蘇離離低低道,“幫我個忙。”

“你說。”

“我有一個姐姐,身陷青樓。我縱有再多的銀子,也贖不出她來。我想……你去把她接出來。”

“在哪裡?叫什麼?”

蘇離離躊躇了一會兒,“且再等幾個月吧。我擔心你的腿傷……到時候我跟你說。”

木頭剛要說話,後角門上響動,蘇離離凝神一聽,歡聲道:“程叔回來了。”

木頭跳下板材,手伸給蘇離離,“你去做飯,我幫他拉木材進來。”

蘇離離抱了被子,扶著他的手,跳下板材堆子,依言各自忙活去了。

五月,天氣宜人,柔風吹潤。明月樓眠花宿柳,正是溫柔鄉裡不知歸。言歡這夜陪了半夜酒,有些醉了,回到房裡,頭沉眼餳,意識卻又極度清醒。在床上倒了半天,心中懊惱今天被灌了許多酒。挨到四更,到底對著花瓷盆吐了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