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對月成三人(2 / 2)

京畿秩序很快複原,百姓擁戴平原王。最先入城的祁三公子祁鳳翔則風靡了萬千少女,傾倒了無數美人,他的英姿逸事一時在京中傳為佳話。連那茶樓說書的都談著祁三公子怎樣連克堅城,救生靈於水火,拯黎庶於暴虐。

蘇離離聽了一笑帶過,仿若不識,另請了人,將鋪子翻修一番,仍如以往過活。隻將蘇記棺材鋪的門檻削去,成了大豁門,旁人也不知她何意。她無事時將木頭稱為市井俗貨的那柄劍練了一練,雖是混練一氣,卻比

原先順手多了。她晚上便抱著劍睡覺,似乎底氣也足些。

世間有許多人與事,無法改變,便無可留戀。想著活著的人,哪怕遠在天涯,也覺得心裡慰藉,唯覺思念入骨,是生來不曾知曉的悱惻縈繞。像一種癮,沉迷難戒。唯一可依傍的,就是那句“我飛得出去,就飛得回來”。

大年三十這天,流年不變,朝綱已改。祁煥臣為示氣象一新,由幼帝下旨,在城中滿排花燈,大放煙火,與民同樂。蘇離離乘著意興,倒是去看了一番。燈雖勝過七夕,卻不及七夕意暖。

回到家裡,穿過後院到了鋪子內院,見空空的院壩,孤燈一盞,一人坐在竹凳上,闊袖白衣,謫仙一般出塵,一隻白瓷酒甕擺在麵前的小幾上。見蘇離離回來,祁鳳翔舉杯吟道:“筵樂辭已儘,弦月西向斜。人生有幾何,流年豈堪誇?”

蘇離離前後左右看了一遍,祁鳳翔低低笑道:“蘇姑娘,對不住得很。我本想請你喝酒,可是你不在,我又不好等在門前。幸而你家的門不怎麼管事,我便冒昧進來了。”他將手優雅地一伸,“請。”

蘇離離看他那怡然大方的態度,一時分不清誰是主人,誰是客人,踱到他麵前坐了。祁鳳翔將她對麵的杯子斟滿,舉杯道:“我敬你。”

蘇離離不碰杯子,“我不喝酒。”

祁鳳翔放下杯子,有些不悅,有些薄醉,道:“你我相識也近兩年了,晤麵卻隻四次。今日除夕,不妨飲一杯,隻此一杯。”

蘇離離略一遲疑,端起杯子喝了,隻覺酒味醇香。祁鳳翔一笑,仰頭飲儘,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見她眉宇疏淡,眼眸靈秀,頰色柔潤皙,尖尖的下巴倒帶出幾分清麗,神情殊無半分愁苦,隻比前時沉默了幾分,不由得讚許道:“姑娘不僅聰明,還頗具堅忍。”

蘇離離不鹹不淡道:“祁公子今日不在平原王膝下伺候,卻來此閒談。”

祁鳳翔自己再斟一杯酒道:“我想了半日,覺得你這裡最好。方才來了,果然很好。”

“我這裡有什麼好?祁公子征戰之人,就不怕晦氣?”

祁鳳翔搖頭,“棺材並不晦氣,卻能參悟生死。你方才沒回來時,我與你的棺材聊得很是投機

。”

蘇離離一向以為隻有自己才與棺材說話,不想祁鳳翔也省得這靜默中的沉蘊。蘇離離默默審視不遠處的一口薄皮棺材。因為修葺店麵,原先存下的木料已所剩無幾,院子裡空曠許多。

“那天的事,張師傅跟我說了。”

“哦?”

祁鳳翔正色道:“你那位老仆之死與我無乾。我險惡之事敢為,有些事卻不屑為之。”

蘇離離默然,既不信,也不疑,隻揣摩不透他今日來意。祁鳳翔也不再辯,又將杯中酒飲儘,再斟一杯,笑出幾分冷意,“蘇姑娘大可放下心來,我並非妖魔鬼怪,今日來此也不是作祟。”

蘇離離忍不住微微一笑,應道:“大節之下,萬家團聚,祁公子反顯得落寞了。”祁鳳翔點頭,“有時越是家人,倒越是生分。越是熟人,倒越是疏離。言笑談吐,無不顧忌,倒不如找個不那麼熟的人,還能聊得坦然有趣。”

蘇離離仰天道:“你心有所寄,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我最近卻悶得緊,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好。”翻覆之下,仇已釋,愛已彆,親人離喪,孤身隻影,才覺天地茫然。這番話聽來像是尋常抱怨,此時卻覺祁鳳翔能解她深意。

祁鳳翔狹長的美目淡淡一掃,足將冬日嚴冰融成涓涓春水。他語調微揚,含笑道:“蘇老板就沒想過嫁人嗎?”

蘇離離聽他說得輕佻可惡,眼睛一豎,怒道:“嫁人!老子有房有業,有吃有喝,憑什麼!”

蘇離離初見祁鳳翔,便成了老鼠見貓的定勢,再見之時,也無不抱頭逃竄。隻在扶歸樓稍微扳回一城,卻從未如此豪放地蹦出市井粗話。

祁鳳翔一聽之下,大驚,竟端了杯子愣住,半晌才一臉誠懇地喟歎:“這個……確實有些難嫁啊。”

蘇離離一拍桌子,痛下決心道:“不錯!我還有棺材鋪,我要做棺材,賣棺材!”

“嗯?還要撬棺材?”

蘇離離不管他微諷的語調,直言道:“這個也不一定,有條件就偶爾為之吧。”

祁鳳翔眯起眼睛給她斟上酒,舉杯道:“那祝你棺材鋪財源廣進。”

蘇離離和他杯子一碰,“也祝你得償所願。”

祁鳳翔一愣,見她笑得心無城府,沒有迎附,沒有猜疑,隻得一份磊落義氣,心底有什麼空落的縫隙被慢慢填滿,一仰頭,杯中酒一滴不剩。不用說破,倒有了剔透的相知之感。

很突然地,他邀道:“蘇姑娘近日既然閒著無事,能否隨我去一趟冀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