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客來桃葉渡(1 / 2)

很突然地,他邀道:“蘇姑娘近日既然閒著無事,能否隨我去一趟冀州?”

“冀州?那是誰的地方?”蘇離離詫異道。

祁鳳翔道:“現在是冀州守備陳北光占據著,他北接燕、雲,兵強馬壯,我們實力不及,正與他結盟。所以,我隻能悄悄地去。”

蘇離離實在有些跟不上他的思維,“等等,你去做什麼?哦不不不,你不用告訴我,可是你要我去做什麼?”

祁鳳翔莞爾一笑,雲淡風輕,“你不是無事可做嗎?”

蘇離離卻一點也輕鬆不起來,苦臉道:“我可以說不去嗎?”

祁鳳翔手指撫著白瓷杯口,不知思量什麼,沉吟道:“這樣行不行?你現在沒有木料也做不了棺材,你隨我去一趟冀州。下個月修葺皇宮的木材運進京,我替你弄出一批來。”見蘇離離躊躇,他補充道,“此去不要你殺人放火,不要你偷奸耍滑,不要你出生入死,我把你帶回來,一根頭發絲都不少你的,可好?”

蘇離離極其懷疑地豎起一根手指,道:“一根頭發絲都不少?”

祁鳳翔點頭,“可以,不過你自己梳掉的不算。”

他既然說到這個份兒上,蘇離離也無可挑剔,忍不住又道:“我們先談一下木料的材質、成色、數量……”

祁鳳翔大大地皺眉,叫道:“蘇老板,你怎麼這般庸俗。我這高潔的情懷難道像是騙子?還是隻騙幾根木樁子的?”

蘇離離聽他說起自己前幾次說的話,忍不住嘻嘻一笑,確鑿無疑道:“我是小人。小人就是這樣俗的!”

三日後,蘇離離寫了一封信,放在木頭的枕上。她想了想,又拿出去釘在院子裡醒目的柱子上。走到門口她又忍不住折回去,調了朱砂色,在大門上寫了八個歪斜不齊的大字——有事暫離,三月即回。

祁鳳翔坐在外麵車裡,看她像螞蟻一樣忙來忙去,好笑不已。待得蘇離離拎包上車,他便嘲笑道:“蘇老板生意還真是好,一時一刻都離不開。還沒出門就歸心似箭了。”蘇離離也不理他,坐上車便蹭他的六安瓜片喝。

張師傅坐在車前,道一聲,“坐好了。

”馬車轔轔向前而去。一路出了京城,直向東北行進。時值隆冬,萬物肅殺,七日後行到渭水邊上,竟飄起了細碎的雪花。才過未時,天色一片鉛灰,祁鳳翔便叫渡口停住,先住一夜。

這是個小鎮,也不太繁華。祁鳳翔換了尋常布衣,行止都很低調。可再尋常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仍然棱是棱角是角,氣度不凡。蘇離離忍不住上下打量,換來祁鳳翔鄙視的一眼,將她指到了中間那間客房裡。

這一路上他都開三間並排的客房,蘇離離住中間,他與張師傅住在兩邊。蘇離離不好多問,心裡隱隱覺得有些凶險。坐在窗前眺望,渡口一排木棧伸入江麵,幡旗上飄飛著三個大字——桃葉渡。岸邊孤零著一棵銀杏,光禿禿的很是醜陋,卻與周遭物色出奇融合。

人對著陌生景致,便易生出感歎,蘇離離正幽幽一歎間,祁鳳翔提著一壺水進來,給她擱在桌上,“蘇姑娘歎氣做什麼?”蘇離離見他動手泡茶,忙站起來,又不方便奪他手中水壺,隻好站在一邊,支吾道:“你這六安瓜片可是正品,現在市麵上假的多。隻是一路怎不見你喝?”

祁鳳翔撩衣坐下道:“六安茶湯色翠亮,香氣清高,原是張師傅愛喝,我卻不愛。”

“那你愛喝什麼茶?”蘇離離不敢勞他再奉上茶碗,自己趕忙端過來。

祁鳳翔淡淡道:“我不愛喝茶,隻喝白水。”

蘇離離奇道:“那……那可就俗大了,仕官一族不是一向認為白丁粗人才那麼喝。”

祁鳳翔望著窗外天色,目光悠遠道:“白丁粗人的喝法才是好的,所謂清水至味。”他慢慢回轉目光,卻疑道,“你乾什麼這麼看著我?”

蘇離離的表情說不上是什麼意味,抿了一口茶,似輕歎道:“也是,白水有白水的好處。”

祁鳳翔注視她片刻,眼睛眯了起來,正要說話,張師傅在門口叫了一聲“公子出來一下”。祁鳳翔看了一眼,還是接著把話說完道:“白水雖有白水的好處,我給你泡的茶卻是可以放心喝的。”說罷,起身出去,與張師傅在走廊上耳語。

蘇離離默默品著茶味,心裡奇怪。這個祁鳳翔怎麼像會讀心術似的,她的意思他就這麼

能領會。白水易嘗出有無下毒,難道他被下過毒?自己又偏去多那麼句嘴,把他話裡深意提起來。她暗暗告誡自己,今後定要裝傻,不可跟祁鳳翔深交。

這一路蘇離離扮作家丁小廝,張師傅扮作老仆,祁鳳翔則像一個殷實人家的公子爺。張師傅與祁鳳翔的關係也很奇特,似乎就是私人幕僚,卻不是下屬與主子,仿佛有那麼點如師如友的味道。

門扉上叩響一聲,祁鳳翔站在門前道:“下來吃飯。”

三人走到樓下大堂,稀稀鬆鬆坐著幾個人,都似江湖路客。因天下不太平,有的還帶著刀劍。祁鳳翔並不看那些人,就桌坐了,舉箸吃飯。蘇離離四麵掃了一眼,卻被角落裡一個虯髯大漢吸引住了目光。

那人低著頭,麵前擺著牛肉燒酒,時不時地啜一口,並不著急,像是在等人。蘇離離一直看他,冷不防那人頭一抬,目光扔刀子一般向她投過來。她趕緊回過頭來,跟著吃完了飯。外麵雪已停了,祁鳳翔手指一點,“你,跟我出去走走。”

蘇離離乖乖跟上,踏著岸上薄雪,隻見一派暮色蒼茫,水天相接,萬物寥廓蟄伏,像博大的舊時光,愁緒回腸。隻聽祁鳳翔吟道:“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蘇離離心裡歎了一聲,有出息的人和沒出息的人果然天差地彆。入眼景致一樣,感想卻迥異。

她驀然想起七夕生日那天,祁鳳翔站在護城河的石橋上,眺望城郭起伏。三個月後,便馬踏京師,弓開勁旅。如今他站在這渭水河邊遙望,莫不是有侵吞冀北之意?可他何苦孤身犯險,還把自己這個無名小卒搭上?

祁鳳翔一回頭,見她躲寒母雞一般縮在那裡,目光呆滯,神魂半去,失笑道:“你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