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流不儘江愁(2 / 2)

歐陽覃望向蘇離離喊道:“還不快跑!”

蘇離離轉身往帳後跑去,不知是不是因為黑夜看不清路,她竟然找對了方向,出了大營,一腳坐到草叢裡,便見前麵四營皆亂,火光衝天,人影紛雜,分不清誰是誰。盞茶時間裡,蘇離離似過了千萬年。

火光之中,十餘騎殺了出來,漸漸走近時,她看見為首那人像是祁鳳翔。因為不那麼確定,她也不敢輕舉妄動。那人策馬逡巡,四麵瞭望,對著曠野喊了一聲。蘇離離當即大叫:“這裡。”

祁鳳翔縱馬過來,臉色嚴峻,

伸手給她。蘇離離踩了馬鐙坐到他馬上,低聲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祁鳳翔略一回神,也低低道:“嗯?不知道,感覺吧。”

隨即將馬韁一拉,那馬穩穩地跑了出去。

蘇離離覺得他氣息不勻,有些不同以往的沉默。約行了一炷香時間,前方一帶波光,又到江邊,岸沿泊著一艘小船。祁鳳翔直將馬停在岸邊平地,抵在她耳邊道:“這是渭水上遊,你跟著應文過去,我讓他送你回家。”

蘇離離聽他呼吸沉重,側過身目光一瞥,一支折斷的箭杆隱沒在他胸腹的衣料裡。蘇離離一把攀住他的臂膀,看那箭杆,顯然箭頭就刺在他身體裡。祁鳳翔見她看著那斷杆,竟笑得溫柔,“我這報應來得快吧。”

蘇離離死死抓住他的手臂,“這個怎麼弄出來?”

“現在拔不得,我還有事。”

蘇離離急切地看著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映著波光,有些浮動的光彩在流溢,平靜坦然而不失堅決。她霎時有些脆弱,哀柔道:“我們一起走吧。”

祁鳳翔搖頭,“我不能走。你們去吧,應文照看著她些。”蘇離離轉頭,見小船舢板上站著應文。她有些惶然地回頭看著祁鳳翔,隻覺變故倏忽,眉目中百感雜陳。

祁鳳翔凝視她的眼睛,似受了蠱惑,低頭輕輕一吻落在蘇離離的眉心,溫柔的觸感繚繞著他的氣息,轉瞬疏離,卻有什麼東西像山間流嵐在心底氤氳而起。

他低低道:“去吧。”說著鬆開她的腰肢,將她扶下馬。蘇離離滑下馬背,仍然仰頭看著他英挺的輪廓映在夜色裡。祁鳳翔卻不再看她,對應文道:“帶她回去,你到徽豐等我。”

應文點頭道:“你回太平一定要小心。”

祁鳳翔短促地答道:“我知道。”韁繩一扯,轉身便走,毫不流連。

蘇離離看著他的背影沒入暗夜,被應文一把拉上舢板,進了船艙,叫艄公開船。蘇離離自舷窗邊望去,江岸漸遠,流水襯著對岸熊熊的火焰。整個營地已燒了起來,江上的浮波將火色帶得愈加變幻。蘇離離終於可以回家了,心裡卻有些難過。

回頭見應文坐在對麵,眉頭微鎖,似有隱憂,她問:“怎麼回事?”

應文

道:“有叛軍。”

“陳北光的舊部?”

應文躊躇片刻,喟歎道:“隻怕是大公子的人。祁兄此番功勞太高了,有人坐不住了。”

蘇離離不好再說什麼,回頭看著水麵漸漸變得寬闊,隻覺得人如逝水,永遠不知會流向何處,不知會有怎樣的聚散離合。

天明時分上岸換馬。蘇離離舊傷並不曾痊愈,行得甚慢,到京城時,已是十天之後。暮色中踏入城門,應文徑直用車將她送到如意坊後門,遞過一個盒子,道:“你家裡現在安全的,且待一段時間。我要在城門下鑰之前出城,不跟你多說了。萬事小心。”

待他去遠,蘇離離慢慢轉到正街大門口。蘇記棺材鋪,恍若隔世。她伸手輕觸門上“有事暫離”那幾個大字,當日祁鳳翔嘲笑她的情形曆曆在目,這一去竟是半年才回來。她忽然有些急促,連忙跑到後角門,打開門進到內院。

窗欞上都積著浮塵,那張字條還釘在柱上,讓風吹得有些飄飛,洇著雨水打濕的痕跡。沒做完的棺材還是她走時的樣子,房間裡被褥整齊,桌案蒙塵。

沒有人回來。

蘇離離慢慢扶著柱子坐到簷階下,肋骨有些隱隱作痛。她坐了半天,伸手打開應文給她的盒子。

應文辦事素來有條不紊,遇亂不慌。此時天色已晚,蘇離離無處吃飯,盒子裡便整齊地碼著各色小巧的點心。另有一張百兩銀票,聚豐錢莊,見票即兌。

蘇離離笑得有些勉強,自語道:“陳北光和蕭節這兩人的棺材才值一百兩嗎?”

她信手拈起一塊冬瓜酥,慢慢抿著,天便漸漸黑儘了。

第二天一早,蘇離離潑水掃院,開門營業。京城在祁氏治下,已恢複些元氣,不似去年鮑輝篡政時的慘狀。但錢莊的生意已在戰亂中被掠奪一空,她查了查自己舊年積蓄的銀子,隻提得出小半。便將錢提出來,把應文那一百兩銀子也兌了,到城裡木料場上買了些散料,讓人拉回家。又去往日做工的小工那裡看了看,有兩人還在,便定了工錢,讓他們後日起仍每天上午來做工。

隻要有棺材做,這世上就沒有什麼過不去的事。祁鳳翔曾笑話說,就她那頭腦竟然做了這麼多年生意還沒被人賣了。然而一沾到做棺材,蘇離離就覺得自己無比精明,無比嫻熟。世上很多事她都沒法把握,這件事卻是她可以指掌,且能做得很好的。

十日後京城有了新消息,祁三公子自太平府移師,直指豫南蕭節,在徽豐大破其先鋒,正圍追餘部。蘇離離看榜時,四眾紛紛喟歎,大讚祁三公子英武非凡。

她笑笑,抱著一罐刷棺材板的光漆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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