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寒儘不知年(1 / 2)

一個人的輕功與耳目之聰敏,與內力強弱休戚相關。木頭此時的功力,隻需提一口氣,便能躍入十丈宮牆,暮色中倏來倏往,如影似魅,渾不可見。趁著酉時初刻換崗,掩入了大內天牢。牢內的侍衛一聲不出,已被他儘數點倒。

能蹲天牢的人,曆來不是封疆大吏,就是王子皇孫。古禮刑不上大夫,故而天牢雖是牢,卻是待遇最好的牢,徒然四壁卻潔淨乾燥。木頭無聲地行到最末倒數第二間,隱身黑暗之中,便看見了鐵欄那一麵的祁鳳翔。

他萬分優雅地抱膝坐在稻草雜亂的地上,將一襲白衣穿出了幾分“跌落塗泥不染塵”的味道,正借由一方不及一尺的小窗,翹首望月,不知所思。他左手拇指和食指捏著一根稻草,慢慢撚揉著,稻草在他指間柔順地曲折團蜷。他的中指微微屈起,忽然一彈,稻草團白光一閃穿過碗口粗的熟鐵欄隙射了出來。

木頭抬手接住,緩緩走近欄杆,水銀一般的月光下浮出他俊朗的眉目以及星一般明亮的眼。祁鳳翔方徐徐回頭,看到他時一怔。目光從他的臉上看到腳上,打量探究。江秋鏑不複那個沉默冷清的少年,臉部輪廓英挺深刻,身形挺拔矯健,眉宇間卻多了一份洞察的平靜。

祁鳳翔微微眯起眼睛,神色似笑非笑道:“是你。”

木頭也不說話,打開挽著的包袱,蹲下身將烏金燦然的匣子從鐵欄間遞進去,放在地上。祁鳳翔驟然收了笑,愣了愣,“你拿到這裡來給我?”

木頭並不站起,扶膝道:“不要告訴我你沒有暗人隨侍來見你。”

“你以為這裡就這麼好進?”祁鳳翔緩緩搖頭,語重心長道:“你不是個自大的人,卻總是在不經意間貶低彆人。看來這幾年虎落平陽也沒有磨平這份傲氣。”

木頭慢慢站起身來,“我不是來和你議論人品的。有人願意把它送給你,僅此而已。”

祁鳳翔平靜卻不容置疑道:“我不要。”

頓了片刻,木頭方問:“為什麼?”

祁鳳翔眸子裡的光冷冽如刀,緩緩站起來,走到鐵欄前,手足間卻有細細的精鋼鏈,窸窣作響。他

拾起匣子,並不轉身,卻一揚手,匣子劃過一道美麗的弧線,精準地從狹窄的窗口飛入了夜幕。須臾落地,空曠地一響。他注視著木頭的眼睛,眼裡是深不見底的暗色,淡淡笑道:“不為什麼,我不要她的東西。”

木頭微愣之下,看出他的幾分負氣,不由得說道:“你很喜歡她。”是陳述,不是疑問。這不可見的情緒,輕易被他捕捉,出言便直指人心,竟讓祁鳳翔一時答不上話來。他並不承認,也不否認,卻道:“男人之間不必談女人,說說你吧,現在做什麼?”

木頭想了想,眼睛越過他頭頂看著灰白的厚磚牆,一隻小壁虎趴在那裡,凝固不動,“也沒做什麼,比你略好一點。”

祁鳳翔伸開雙臂給他看手腕上縛著的鐐鏈,怡然大方道:“我並沒有什麼不好。一個人無論處在何種境地,都是一種經曆,從中可以領悟種種真意。我雖經曆起伏,卻好過你大事未了,就從此圍著女人的裙邊轉。”

他收了手,打量木頭的神色,頗為感慨道:“那年在幽州戍衛營裡我問你,清平世界,輔國□□,可是人生快事?你說亂世之中激流奮擊,才為快意。我曾經想,有朝一日天下大亂,你或可做我的臂膀,或可做我的敵手,卻萬萬沒想到你……”

他開始說到經曆時,木頭尚露出幾分讚許之色,此時卻笑了,聲音低沉悅耳。祁鳳翔也微笑道:“你笑什麼?”

木頭微微搖頭道:“祁鳳翔,時至今日你不替自己擔憂,還在想著煽惑人。”

祁鳳翔見他看了出來,也不辯,仰頭望著牢頂道:“我有什麼可擔憂的。我父皇怕內亂要廢我權爵,偏生又露出幾許父子親情來,不忍殺我,當真迂腐。身為皇帝,這種事情猶豫不決,能有什麼建樹。”

他如此置評令人匪夷所思,木頭卻點頭道:“不錯。他實在該將你殺了。”

祁鳳翔悠悠道:“他要將我廢為庶人。不如今後我也遠離朝堂,和你們一起寄情山水。我們三人在一處,必定十分和睦親愛。”

木頭唇角抽了抽,卻未動怒,道:“有的人仕途遇挫,便心灰意懶,散發弄舟;但你不是,你隻會越挫越勇。”

祁鳳翔定定地看著他

,默然片刻,收了戲謔態度,道:“那你說現在我該怎麼辦?”

木頭也肅然道:“半月之內,我救你出牢門,你從此不再招惹她。”

“我怎麼招惹她了?”他反問。

“那支簪子是什麼意思?”

祁鳳翔抬了抬下巴,“世上沒有人比你更明白它的意思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可不要浪費了。”

木頭冷道:“倘若我不應呢?”

祁鳳翔帶著三分散漫,“彆忘了四年前你是怎麼重傷到京城的。此事不了,你彆想安寧,昨晚的溫柔鄉也長久不了。”

木頭臉色愈加陰冷,“昨夜四更簷外那兩人是你的人。”

祁鳳翔笑出幾許狎褻,“做這種事需得心無旁騖,才能細品其中滋味。你這樣子豈不大煞風景,想必她也沒什麼趣味。”

木頭終於有些惱了,咬牙道:“再來一人,我便殺一人,彆怪我不給你麵子!”

祁鳳翔收了笑,手指點著鐵欄,話鋒一轉,“我要出這牢門是輕而易舉。”

“那你為什麼不出呢?”

“你說呢?”

木頭直言道:“你雖可以出去,卻怕名目不立!我能讓你出來仍然做你的銳王,掌你的兵權。”

祁鳳翔打量他兩眼,“江秋鏑,我把你送到三字穀治傷,不曾跟你講價錢,也不是讓你今日來跟我講價錢的!我已說過,女人的事沒什麼好談的,你我都不是吃威逼這一套的人!”

他這幾句話說得十分決斷,木頭不置可否,默然片刻,卻用目光指點著窗口外,淡淡道:“外麵是哪裡?”

“出門右拐下一排石梯,是一個校練場。你再不快些,隻怕那匣子已送到父皇的禦案上了。”

木頭轉身就走。

祁鳳翔在他身後懶洋洋道:“隻有一種女人我不存他念。”

木頭站住,“哪種?”

“我下屬的女人。”

木頭的瞳仁微微縮起來,也淡淡道:“隻有一種男人我殺起來絕不留情。”

祁鳳翔已然笑道:“哪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