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金蟬抱影去(2 / 2)

老板娘一低頭,出了門,急急地往東去了。她身材瘦削,高矮與蘇離離相仿,穿著那身棉衣裳,背影恍然一看,急切間也分不太清。木頭看著她的背影,不乏帶著蘇離離方才的小心翼翼,竟讓他恍然以為那真是蘇離離。他微微皺了眉看了一陣,方緩緩回身虛掩上客棧小門。蘇離離也從屋裡出來,與他擠在木門縫間細看外麵的情形。

上一切如常,兩個老頭下完了一盤,正整棋再戰;那提籃子的婦人眯著眼有些瞌睡,就籃子裡找了個竹耳挖子挖著。過了片刻,斜倚在石階旁的乞丐將臉上破帽子抬了抬,似乎掃了一眼這邊,懶懶坐起身。帽子垂得很低,遮了半張臉,隻看見尖尖的下巴。他端了麵前的爛瓷碗,拄了黑乎乎的竹杖,站起身往東去了。走得看似平常,卻有一股急促意味。

蘇離離“哧”地一笑,又看了片刻,再無動靜,低聲道:“我們走嗎?”

木頭沿街再掃了一眼,道:“走吧。前街隻怕還有人,把門關好,我們從後麵走。”

二人關上門,背了行李包袱,打開後窗。蘇離離一邊爬窗一邊問:“那人會不會傷害老板娘,要是趙無妨的人呢?”

木頭淡淡道:“他若不跟大嫂去,就是趙無妨的人;若跟了去,必是祁鳳翔的人。因為趙無妨不放心的是我,而祁鳳翔想捉的人是你。那便好得很。”

“好得很?你又拿個條子寫了什麼?”

“沒什麼,跟他說正事罷了。”木頭攬著她一躍出去,兩人聲音飄遠。窗外黃土上突兀地長了兩棵白楊,光禿的枝乾,筆直地迎風而立。

東麵街上老板娘漸漸走到鎮集儘頭,出了村郭,越走越荒,欲要顧盼,卻因木頭囑咐,不敢回頭看。行了五六裡地,旁邊有塊荒野人家的廢磨盤,她索性坐上去歇腳,卻埋著頭不敢抬。

那乞丐遠遠尾隨在後,身手靈敏,越瞧越覺得不對勁,緩緩走前往她肩上一拍。老板娘驚得“啊”的一聲,摔在磨盤邊,卻是個四十上下,一臉風霜的民婦。乞丐一愣,驀地把頭上破草帽抓了往地上一摔,露出十方刻意抹黑了的臉。他目光銳利地將她上下一掃,轉身欲走,老板娘連連叫道:“哎哎,大兄弟,你等等。”

十方站住腳步,默然片刻,方緩緩問道:“大嫂有事?”聲音深水般低沉舒緩。

老板娘站起來,抻了抻裙子,又掠了掠頭發,再上上下下看了他兩遍,忽然一笑道:“嘻嘻,這兄弟也俊,怎的是個光頭,倒像個和尚。”

十方輕輕搖頭道:“我不是和尚,我會殺人。”

老板娘嚇了一跳,笑容頓斂,哆哆嗦嗦在衣

裳上下摸索了半天,先是摸出一塊銀子,看看又揣好;複又摸出了一貫銅錢,摸摸再揣好;末了方摸出一張折了三折的紙來,拿在手裡看了一會兒,畏縮地遞過去道:“那住客給我銀子,讓我穿了這衣服出來,如果有人找我,就把這個給他。”

十方接過來慢慢展開,看了一遍,又抬頭看了她一眼,老板娘一臉老實膽小。他皺了皺眉,轉身便走。老板娘看他去遠,抹了把後頸上冒出的冷汗,叉腰歎道:“嚇死老娘了。”

三日後,這張字條子放在了祁鳳翔軍帳的案桌上,上麵寥寥數語曰:“祁兄少諒,勿再盯梢。正月十五,銅川成縣,七裡村見,大事可濟。江字。”祁鳳翔斜倚在坐椅的扶手上,默然讀了三遍,略換了換姿勢,抬眼問十方:“然後呢?”

十方道:“因為怕被江秋鏑發現,派的人手很少,剩下兩人沒有盯住。屬下回去查看時,人已經走了。後來又命人在那一帶暗尋了兩日,也沒找到。”

“人在眼皮子底下都溜了,不在你眼前你當然更加找不著了。”祁鳳翔輕輕將那張紙撫平在案上,看著那一個個字,不溫不火道,“徐默格跟人,跟得自己不知所終;你身為線人總領親自去跟,跟的人不知所終。你說,我要你們來做什麼?”

十方波瀾不驚道:“屬下辦事不力,聽憑王爺處置。”

祁鳳翔眸色陰晴不定,似有恨意,又有激賞,手指輕叩著桌子,沉吟良久,方道:“他既約了我,不跟著他們也罷。你隨我多年,向來得力,此番小敗當以為鑒,今後多加小心。自己下去反省反省,跟著該跟的人吧。”

十方躬身道:“是。”退出軍帳時,才覺手心起了一層薄汗。

木炭靜靜地燃著,祁鳳翔手一送,那張字條輕飄飄落上去,火苗一亮,燒成灰燼。

此時蘇離離與木頭已然北上,正在一戶山村農家討水喝。老農用瓷碗盛了一碗清水出來,木頭道了謝,先喝了一口,方放心遞給蘇離離。蘇離離一邊喝著,一邊瞟著他道:“木頭,我素來不喜那些陰謀,你可莫要學得鬼鬼祟祟的。”

木頭知她意有所指,道:“第一,我不願被人跟蹤;第二,我不想殺人。可這

些尾巴又甩不掉,不得已才施點小計罷了。以彼之道,還治於人。”

蘇離離留了半碗水給他,“你說得也對,難得不傷人。我隻是有點怕他,若是把他惹惱了,我們也彆想安寧了。”

木頭接過碗一飲而儘,放在農家小院的石台上,牽了她漫步而行,道:“方若行義,圓若用智,又何必拘泥。你不用擔心,他有百種計謀,我有千般對策。當初在幽州戍衛營,我和祁鳳翔推演兵法。推了整整一天,直到各自難以下手,倒頭睡覺為止。那時難分勝負,今日再來,他也未必就勝得了。”

蘇離離笑道:“兵者詭道,你兩人切磋詭計還很光榮似的。”

木頭道:“你可知道那年一遇,祁鳳翔便時常給我書信。我知他有意招攬,雖未表明過態度,但他的人品心性還是了解的。他這個人當狠時能狠,心地卻還算磊落,不比趙無妨陰險狡詐。”

“是嗎?”蘇離離神色有些黯然,“我見著他就沒什麼好的,不是墓地就是青樓。後來他利用我,想要我爹的《天子策》。狠倒是挺狠,一箭沒要了我的命。”她猝然住口。他還娶了個老婆,讓她鬱悶了一回;又救了個於飛,讓她欠了次人情。

木頭的聲音沉鬱悅耳,帶著一些了然,緩緩道:“可你也不討厭他呀。”

他神色坦誠清晰,永遠不似祁鳳翔的捉摸不透。蘇離離捏了捏他的手,展顏一笑,百般溫柔,“我要討厭也討厭你。”話音尚未落定,隻覺一陣頭暈,她正詫異間,卻見木頭轉顧四野,神色一肅,一把將她抱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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