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三章(1 / 2)

藏珠 泊煙 10588 字 4個月前

馥園正開著賞梅宴, 梅林之中,白梅勝雪, 紅梅如霞。梅樹下坐著數十名樂工, 胡琴琵琶與羌笛, 奏出的樂音猶如天籟。

李謨正在閉眼聽曲, 齊越走到他身邊, 低聲說道:“主上, 淮西節度使求見。”

李謨沒有立刻起身,而是環顧了一下在場的幾位官員,他們也陶醉在樂曲之中,有的搖頭晃腦,有的輕輕在案上打著節拍。這些人不乏中樞要員,也有顯貴之後,當中有一個位置是空著的。

片刻之前, 李謨沒忍住把那人揍了一頓。因他自作主張, 放消息給洛陽府的官員, 以致太師的公子無故“消失”。他們討伐幽州的提議剛被聖人反駁, 太師的孫子就出事, 整個都城都會說他李謨挾私報複。

想那太師不問朝政多年,忽然出麵蹚渾水, 必定是為了還一個人的人情。這世上能讓太師還情的, 也隻有白石山人了。

那麼背後出謀劃策的, 肯定就是白石山人的好徒兒玉衡。這群人也有意思, 明明是廣陵王先來找他談一起對付河朔三鎮, 他提前把什麼都計劃好了,就指著他們彆搗亂,結果又被擺了一道。真是哭笑不得。

李謨倒不是怪那官員用這種陰損的手段,而是沒有經過他的同意就自作主張,還是個蠢招。太師本是中立的,這樣一來,就將他推到對立麵上去。與一個三朝元老,門生廣布的重臣做敵人,根本不明智。

所以李謨才將揍了那人一頓,並將他趕出去。他如今在朝堂上的確一手遮天,勢力遠超過太子。但聖人還在,太子也沒被廢,不到最後一步,都不可掉以輕心。為他辦事的人,可以有脾性,可以軍令不受,但他絕不能容忍愚蠢與背叛。

李謨起身慢慢走到涼亭那裡,虞北玄已經在等,躬身行禮:“臣今日與武寧節度使,去見了吐蕃的使臣。”

李謨坐下來,不置可否。虞北玄的一舉一動,他都知道。說的是不是實話,他也知道。那楚湘館本就是他的地盤,遍布耳目,逃不過他的眼睛。

虞北玄繼續說道:“吐蕃欲要邊境的布防圖,還要吞並南詔,臣設法拖延了幾年時間。徐進端似乎不悅,並未完全表態,是否效忠於您。臣不知自己的做法是否妥當,還請您示下。”

李謨閉著眼,梅林裡的絲竹之聲,仿佛還能鑽入耳中。也不知他是在聽曲,還是聽人說話。

虞北玄有點緊張,半晌才聽到李謨說:“你做得沒錯。吐蕃浪子野心,一個小小的南詔豈能滿足他的胃口?引狼入室簡單,請狼走卻難。曆史上多的是這樣的例子,以致國破的都有,做人還是要有點底線的。罷了,有徐進端不過是錦上添花。這廝慣常奸猾,若不成,本王也不怪你。”

“若他倒向了廣陵王那邊……”虞北玄道。

李謨端起白瓷杯,釉色上乘,光可鑒人。他自信地笑笑:“連太子都鬥不過本王,他的兒子就算多了一個徐進端,就能鬥得過本王?不自量力。”他說話的時候,眼中儘顯俾睨天下的狂傲。那種炙熱的光芒,也是虞北玄的心之向往。

“靖安啊,你要記住。男人對於權勢江山的熱愛,是骨子裡的追逐。而對一個女人的喜歡,最多隻是蒔花弄草的雅致。彆太上心了。”李謨笑了笑。

虞北玄知道自己的那點私心還是瞞不住李謨,肅然抱拳應是。

“長平身邊的嬤嬤到了府上,跟王妃提起,你還沒碰過長平?怎麼,不喜歡她?”李謨喝了口水,閒談般說起。

虞北玄一時語塞,額頭卻有顆汗水滴落下來。

“你年紀也不小了,總要給自己留個後。你是個聰明人,嗯?不需要本王教吧?”李謨雖然笑著,口氣卻是不容置疑的。他賞賜的東西,彆人不要就是不領情,那就是有二心。他很欣賞這個男人,甚至想好好栽培,卻不會要個控製不了的東西。

“臣知道該怎麼做。”虞北玄恭敬地回答。

李謨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在梅林設宴呢。來,帶你認識幾個官員。”

虞北玄跟著李謨走,心中還在後怕。剛才他若不答應,不知會是什麼下場。來的時候,有個人正被抬出去,好像是朝中的官員,傷勢不輕。

他跟著舒王去露臉,那些人都會知道,他如今是舒王最看重的人。回去以後,拜帖和禮物就會如雪片一般飛進淮西節度使的府邸,各地依附於舒王的藩鎮,官員也都會大開方便之門。

這是舒王對他忠心的恩賞。男人手中握有權力,便可以將千裡江山都踩在腳下,隨意決定一個人的死生。這種至高無上的滋味,他也想嘗嘗。

*

大夫交代嘉柔要靜養,她便在房中安安靜靜地休息了兩日。每日吃的東西很少,話也不多,仿佛又回到剛剛重生回來的狀態。那個時候,她是對前途迷茫,現在卻在思考,到底要怎樣擺脫眼前的困局。

她已經給阿耶去過信,又專門給阿弟和阿娘也都寫了一封信。但她那日跟李曄說過話以後,就再也沒提要李絳或者他幫忙的事。

彆說他們能不能幫得上忙,就算幫了這一次,還有下一次,再下一次呢?

開始時,她想得很簡單,她覺得有姻親這層關係,就可以讓李家幫阿耶。可是嫁過來以後,看了李家跟武寧侯府的關係,跟衛國公府的關係,她已經明白了一個道理。

世家聯姻都是錦上添花,除非牽扯到自己的利益,否則出了事都是儘量撇清自己。更何況每個家族都綁著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一家之主更不是頭疼腦熱之輩。所以那時李曄沒讓她去求李絳,求了也不會有任何結果。

她想隻要能爭取三五年的時間,不讓吐蕃在這個時候立刻發兵,他們便能重修防線,重整軍隊,做好萬全的準備。可怎樣才能拖住吐蕃,卻是個大的問題。

南詔也曾經風光過,當初吐蕃因為忌憚南詔的軍隊,被死死地困在積石山一帶,不能前進半步。這些年,南詔的人心散了,凝聚力不如從前,所以屢屢被吐蕃所敗。

她當真不應該被前世所知的事情亂了陣腳,一出事就想著如何尋找外援。真正能救他們的,隻有自己。她也不想再把這個負擔,壓在任何人的身上。

想通了以後,她自然就好得很快。

李曄大概能猜到嘉柔的心事,卻沒辦法去開解。

她無法把整個南詔的生死存亡托付在他身上的想法是正常的。畢竟在她眼裡,自己就是個普通的謀士,沒有扭轉乾坤的本事。所以那句要幫她的話,落在她眼裡,便不痛不癢了。她真正想要求的人是父親,可父親絕不會幫她。

屋裡有兩個病人,整日湯藥輪番地進,嘉柔都覺得周圍的空氣裡隻剩藥味了。她調養兩日,就已經活蹦亂跳。李曄卻依舊進藥,大夫也是隔三差五地來診脈,卻不知藥石難達的原因。

她覺著他這次生病,時間好像是有點長,精神也不如從前好了,夜裡睡覺的時候,還會壓低聲音咳嗽。

嘉柔私下問秋娘,秋娘歎了口氣道:“四郎君幼時掉入冰水裡,本就是撿回一條命,落下滿身毛病。這些年好不容易調過來一些,但身子還是比常人弱,生了病就不容易好,得拚命用藥去壓著。四郎君還不是個聽話的病人,心思重。唉。”

“可成親那日……”嘉柔想起,那次明明也是幾日就好了。

秋娘解釋道:“那會兒郎君已經病了好一陣,是個尾巴了,連科舉都是暈頭暈腦去考的。”

就那樣還能考中?嘉柔在心中歎了一聲。

先是王承元,又是南詔,她自己就一直在給他找麻煩。她最先思考的永遠是自己,是雲南王府,把他放在後麵。以後不能再這樣了。而且他胸口上的淤青,也總不見消退,顏色反而更深了。她有點擔心,又問秋娘:“以前在驪山的時候,郎君的身子都是誰照料的?我看府裡給郎君看病的這個大夫,好像並不熟悉他的病情。”

秋娘點頭道:“郎君換過很多名醫,直到幾年前遇到了一位……”她頓了頓,沒急著往下說。

嘉柔卻知道這位恐怕才是讓李曄病情起色的關鍵人物,便催她:“你儘管說就是。”

“那位大夫性情古怪,治病倒真有一手。他給郎君調養,不過半載的工夫,郎君就大有起色。但是……他想讓妹妹跟著郎君,郎君死活不肯,他就生氣離開了。那以後郎君倒也沒得過大病。”

李曄這個人,平時裝得太好,很容易就讓人忘記他本來體弱這件事。除夕夜那一摔,普通大夫看不出毛病,卻肯定不是小事。看來還得再把那個脾氣古怪的大夫找回來,給他慢慢調理。

“那個大夫叫什麼名字?”嘉柔問道。

秋娘回憶片刻:“好像是叫孫從舟。”

竟然是鬼醫孫從舟!嘉柔一驚,這位鬼醫在後來的元和一朝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天賦異稟,家學淵厚,號稱能夠活死人。元和帝曾千裡迢迢從蜀中的山裡把他押回長安給玉衡先生診病,他卻寧死不屈,說給個注定活不成的人治病,砸自己的招牌。氣得元和帝差點把他給斬了。這人脾氣的確是怪,連皇帝老子都不怕,他還會怕什麼?

說起這個人,嘉柔還想起一件事。那位玉衡先生的身體似乎也不好,在跟虞北玄兩軍對壘的時候,曾數度傳出他病危的消息。她被設計抓捕之前,甚至有謠言說他已經在軍中過世了,為了穩定軍心,才故意隱瞞不報。

後來她被關在獄中,還聽獄卒說,虞北玄雖被打退,朝廷卻連續增派三員大將馳援徐州,還讓崔時照調度糧草,親自坐鎮洛陽。若玉衡先生還在,應該是乘勝追擊,怎麼會增派這麼多人手,倒是怕虞北玄反噬一樣?所以那個時候,可能玉衡先生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