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五十五章(1 / 2)

萬春街 小麥s 7605 字 4個月前

第五十五章

轉眼就是元旦,下了大雪,銀裝素裹瓊林玉宇,北武和善讓陪顧東文參觀頤和園,拍了不少照片,傍晚時分回到校園,經過大飯廳時顧東文吃了一驚:“這是飯廳?桌子椅子都沒有?”

北武笑:“開學的時候一人發一張小馬紮專門吃飯用,不過我們係在學二食堂吃飯,還是有桌椅的。”

顧東文看著一群群捧著飯碗缸子坐在小馬紮上吃飯的大學生,也笑了:“這兒好,你要分在這裡吃飯,我還打不著秋風呢,沒法坐。”

北武幽幽地指了指邊上一棵掛著冰錐的白楊樹:“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阿哥想要打的秋風,沒有打不著的。”說完屁股上就被顧東文踹了一腳。

善讓哈哈笑,似乎回到了小時候,她的哥哥們也總是這麼打來鬨去,隻是她跟在他們屁股後麵怎麼追也追不上,不被帶著玩兒太氣人了。

三個人說說笑笑出了西南門,穿過馬路進了長征食堂。食堂不大,人頭濟濟,牆上的長黑板上寫滿了菜式。顧東文認真地看了一遍,點了溜肝尖、炒腰花、魚香肉絲、胡辣湯配油餅。

“帶夠錢了嗎?”顧東文側頭問:“這兒也能叫食堂?太貴了,首都真是住不起。”

北武又加了個炒白菜:“北方菜量大,一盤頂我們三盤。錢實在不夠就把你留在這裡洗碗,彆回景洪了。”

“行啊,我天天在這裡吃,讓我弟來幫我洗。”顧東文笑眯眯地慈祥地摸了摸北武的後腦勺:“阿弟,有數了伐?”

“行,你是老大,你說了算。”北武無奈地認命。

善讓倒了一杯白開水,北武接過來把三個人的碗筷燙了燙。旁邊幾桌也是北大的學生,不斷有人過來和他們打招呼,又有同班同學囑咐北武快點交稿子。

“你寫稿子?”顧東文上下打量了一下親弟弟:“現在寫字掙不著錢,你還願意在這上麵花時間?”

被大哥損慣了的顧北武笑著解釋:“這學期我們係自己辦了個刊物,每個人都得寫稿。我就湊個數。善讓是主力軍,發表了許多高見。”

顧東文恍然:“沒有錢場捧個人場。那你可彆把總寫最少的字

數,裝也要裝得積極參與一下。”

善讓噗嗤笑了:“知北武,大哥也。他一個字也沒寫——他負責插畫呢。”

顧北武一臉坦然:“藝術字也是字。”

“是是是,也是字。”

北武微微笑湊近她柔聲道:“花體的英文字也是字,看的人喜歡就行,對嗎?”

善讓的耳朵慢慢紅了起來,嗔了北武一眼,笑意卻藏不住。北武忍不住笑著伸手捏碰了下她的耳垂,揶揄她:“怎麼這麼紅,彆是生凍瘡了,趕緊揉一揉。”

善讓一筷子敲在他手上,嘴裡卻說:“我可得讓我男朋友來幫我揉。”

顧東文嘖嘖兩聲:“還沒吃我就飽了,再下去怕要吐了。”他站起來走到黑板前繼續琢磨菜單,心想首都的大學生們談個戀愛都動上手了,打情罵俏的也不避諱人,可見那亂七八糟的十來年的確是過去了。他微微側過頭,眼角瞥見那兩個人頭靠著頭巧笑晏語,又擔心北武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動上嘴。長兄如父,是不是應該傳授一些科學知識給他。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嘛。

四菜一湯果然盤大碗大,鋪滿了一桌。顧東文吃飯比顧北武還斯文,一邊吃一邊評點。善讓訝然:“聽說上海男人都很會燒菜,看來是真的。”

北武說:“也不是全部,我就不會燒,但我能帶著你到處吃。好吃不好吃我還分得出來。”

顧東文悵然道:“我也不會。”

他筷子在溜肝尖的盤子裡點了點:“蘇蘇很會燒——就是景生的媽媽。”

北武和善讓都沉默下來,不知該從何問起。

“蘇蘇的祖上當過禦廚,她老子是揚州名廚,被鬼子押去做了幾個月飯,沒死,後來就成了漢奸。”顧東文歎了口氣,手一翻握住了玻璃杯:“她才十七歲,什麼都不懂,主動脫離父女關係報名去了雲南。”

北武給他加了點熱水:“再也找不到了嗎?景生很惦記著他媽媽。”

顧東文眯起眼:“惦記也沒用。她老子當年被鬥得上了吊,老娘拖著弟弟沉了河,現在她也沒了,絕戶了。算了,新年不說這些了,你們多吃點。”

善讓歎了口氣,這樣的事不算罕見,每每聽到,她也會生出北武那夜所說的“負罪感”,

她擁有著平平安安長大的特權而不自覺,而對他人的善意和同情,完全不足以抵消這份負罪感。

北武舉起杯中的白開水:“景生在呢,他是個很聰明很能乾的孩子,二姐電話裡對他讚不絕口,都說是大哥大嫂教得好。你得好好照顧他才是。新年新氣象,哥,要不要來瓶酒咱們喝一杯?”

顧東文搖頭:“我戒酒了,喝酒誤事。”他凝視著杯子裡的水,忘了剛剛說過新年不說這些事,自顧自地回憶起來:“要不是我喝多了,那夜肯定會陪她上廁所去,她就肯定不會出事。從我們宿舍到廁所得走四百六十五米,經過三個破草房,穿過操場,走一條泥路,沒路燈,黑漆漆的,廁所裡也沒燈,她膽小,每次都是我陪著她打個手電筒一起去。”

食堂裡一片嘈雜,不時有人從他們身後擠進擠出,又有服務員乒乒乓乓地在收拾台麵。可善讓依然後脖頸發涼,心都揪了起來。

顧東文眉頭擰成個“川”字:“那夜十點鐘開始下大雨,我十點半和景生去找她,廁所邊上隻有她一雙布鞋。七營八營都翻遍了也沒找到人。分場的領導說她可能擅自逃離返鄉了,我跟他乾了一架。你們說他是不是找打?她男人兒子都在,大晚上的失蹤,鞋子都掉了,還逃離返鄉?後來才報告總場,上頭還挺重視,第三天就來了聯合專案組,派了警犬,州裡各處都貼了尋人啟事。東風農場十六個營兩萬人天天搜山,沿著大猛龍河往下搜,紅堡水庫也沒放過,愛伲族和苗族的一幫兄弟姐妹很熱心,幫我們一起在水庫裡打撈了好幾回,頭發倒撈到一些。”

北武屏住呼吸,這麼多人找,找了幾年都沒找到,大哥心裡該有多絕望,他想都不敢想。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善讓,一想到善讓如果哪天突然就消失了,他的心就被一雙看不見的手狠狠捏住了似的。善讓握緊他的手,輕輕靠在他肩頭,眼淚簌簌往下掉。

“後來就開始內部審查,人人自危,連我都被懷疑上了。”顧東文苦笑:“之前有個苗族姑娘喜歡我,來找過我幾回,專案組懷疑我賊喊捉賊,有情殺的嫌疑,景生還小,他作證不算數。我被關在茅草房裡審問,先餓上

三天,再被打了幾回。切,我喊得比他們還大聲,關了六七天他們找不到物證,隻好把我放了,還跟蹤了我半個月。”

北武氣得握緊了拳頭,額頭青筋都爆了出來。

“我不怪他們。”顧東文拍了拍他的手:“說明上麵夠重視,說不定抓了我,真正的凶手會疏忽大意露出馬腳來。如果能找到她,我這點苦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