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第三百零八章(1 / 2)

萬春街 小麥s 10404 字 3個月前

七月下旬出了黃梅天,一天比一天熱,暑假裡景生搶著接手了華亭路的攤頭,天天早出晚歸。上海的美國學校新校區建成後,得益於布朗太太的介紹,斯江輕輕鬆鬆地接了三個中文家教活,都是七月份開始上課,她第二外語學的法語,斷了兩個月的課準備補回來,順便又在前進夜校裡報了一個日語班,所以也忙得腳不沾地。

顧東文歇在了家裡,重新掌勺,斯南和斯好天天鬥智鬥勇,斯好雖然屢戰屢敗,卻仗著上麵有人屢敗屢戰。這天傍晚,陳斯好為了搶電視機遙控器,把一碗冰鎮綠豆湯全打翻在餐桌上的報紙和信件上,屁股吃了陳斯南好幾腳,臉紅脖子粗含著淚跑出去找阿娘尋求安慰。

斯南看看幾封信都濕透了,索性全部拆了開來,一封是小舅媽寫給阿姐的,三頁信紙長篇大論,她正和斯江在冷戰,撇了撇嘴就隨手丟去一旁。又有一封也是寫給斯江的,看著像是她的高中同學,斯南匆匆掃了幾行,覺得是情書,也丟到一旁,心想回頭還是要跟大表哥知會一聲,當心被人挖牆角。最後一封信是來自交大,卻是學校通知已退學的顧景生回校領取退給他的部分學雜費。

晴天一個霹靂炸在斯南頭上,她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確認自己沒看錯退學兩個字,趿著拖鞋就往亭子間裡奔。

顧東文看了信,眉頭擰出一個川字,一包香煙在手裡絞得粉粉碎,地板上落了一地的煙絲。

夜裡,顧阿婆吃好晚飯去外頭乘風涼,顧東文把信攤出來,問景生怎麼回事。

景生沉默了片刻後承認:“嗯,是退學了。”

斯江難以置信地搶過信看了又看,整個人像被石頭砸穿了個大洞,遍體生涼,又有一把火從心底燒上來:“是因為那個事嗎!不是寫了檢查就沒事了嗎——我要去找你們學校!”

景生壓住斯江的手:“和那個事沒多大關係,和你也沒關係,你彆管。”

“和我有關係!你是去找我的!你什麼都沒做!找個人犯法嗎?!”斯江激動得淚眼模糊全身發抖。

“曠課本來就要被勸退的。”景生起身絞了一條冷毛巾捂在斯江臉上。

“是我自己不想上了,不管你的事,彆哭。”

斯南從閣樓上咚咚咚跑了下來,一把拉住斯江往外走:“你出來,我有話要跟你說!”

“南南你等等,我和阿哥阿舅有重要的事情要說——”

“等什麼!等你再發神經病再害大表哥一次?!”斯南憤然甩開斯江的手,放聲怒吼。

斯江的手“啪”地撞在了桌沿上,疼得直抽抽。

“陳斯南!你發什麼神經!”景生霍地站了起來,一巴掌拍開了斯南的手臂,瞪了她一眼,拉過斯江的手察看,“痛伐?”

斯江忍著疼搖頭說沒事。

斯南看看自己手臂上浮出來的紅指印,氣瘋了,撲上去對著景生胳膊就是好幾拳:“顧景生你打我?你是不是有病!你被退學都是陳斯江害的,你有沒有腦子啊?你是交大的大學生!你將來是要做工程師的!”

“我說了不關你姐的事!你帶不帶耳朵聽人說話的?”景生厲聲喝道,一把捉住斯南的拳頭壓了下去。

“陳斯江——!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斯南跺著腳嚎啕大哭起來,“你十三點你有毛病你腦子瓦特了!唐澤年關你什麼事?要你去找他?你想過大表哥沒有?!你把他當什麼了呀?你有沒有良心?大表哥對你那麼好,你就這麼害他,你就仗著他喜歡你為所欲為,我討厭死你了。我要把大表哥收回來!我最後悔的就是把他讓給你!”

斯江怔怔地看著斯南。

景生氣極反笑:“我是個東西?你想讓就讓?想收就收?陳斯南,我警告你——”

“不要警告不要警告,我不說了!我不說了——不說了行吧。”斯南眼淚汪汪地甩開景生,趴在餐桌上抽噎。

斯江深呼吸了幾口,企圖跟斯南解釋一下:“南南,唐澤年有心肌炎,不吃不睡好幾天的話會出事——”

“他死就死,是他自己找死,關你什麼事!要你管?!他叫你去你就去,你是他的誰呀?”斯南抬起頭吼了一句,瞄了一眼景生的臉色,又趴下去哭。

斯江苦笑了一聲:“他和家裡人吵翻了,但不隻是他的原因,有些事我是一定要去做的,就算他不邀請我,彆人不提醒我,我也是要去的。你可能理解不了,一個改變了整個國家十億人命運的偉人,他應該被尊重,應該獲得公正的評價,曆史應該向他致敬,他值得我們去送行,而不是———算了,你怪我也沒怪錯。我沒法影響彆人,也什麼都沒做成,是我的錯。”

曆史,從來都不是她以為的可以參與的可以推進的可以改變的。

“就是你的錯!你現在知道錯了有什麼用?你能讓大表哥回去上學嗎?”

“好了。”顧東文沉聲道。

三個孩子都不響了。

“明天我去趟學校,”顧東文把手裡的半根煙撚熄了:“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我也靜*坐過絕*食過鬨騰過,連副主席都罵過,不還好好的嗎?既然斯江你們都是寫檢查,說明是有餘地的。學校不會這麼毀掉一個學生——我不信。”

“舅舅,我跟你一起去,我可以把事情經過詳細告訴他們,阿哥真的什麼都沒摻和!”斯江說。

“我也去!他們要是不讓阿哥回學校,我就賴在那裡不走了。”斯南振奮起來。

三個人看向景生。

景生低下了頭:“用不著,學校是讓我寫個檢查就算了,是我自己要退學的,讀大學實在沒什麼意思。畢業了以後進一個單位,一個月掙個三四百塊錢,到六十歲退休的日腳一眼就看得到是啥樣子,沒勁。”

“阿哥!”斯江急了。

“真的,”景生凝視著斯江,“和你真的沒關係,是我不想讀書了,我現在就想掙錢,掙很多錢。我都想好了——”

顧東文手邊的紫砂壺“嘭”地砸在了景生麵前。

景生抿了抿唇,低下了頭。斯江和斯南嚇了一大跳。

“冊那!誰允許你退學的啊?你老子我不許!我餓著你還是凍著你了?這個家用得著你掙錢?你要掙錢乾什麼?老子說過連婚房都會幫你買好的,用得著你掙個屁的錢!你明天就跟我去學校找領導說清楚!以後華亭路不用你管!錢錢錢,我看你鑽錢眼裡了,怎麼,嫌這個棚戶區丟臉?”顧東文吼了一串後驟然靜了下來,兩隻手撐在桌沿喘了幾口粗氣,眉頭絞在了一起,似乎竭力在忍耐著什麼。

斯江和斯南從來沒見過舅舅發這麼大的火,都淚盈盈地看著他。

景生卻立刻返身衝了出去。

“阿哥!”

“大表哥!”

“回來!誰也不許去追他!小赤佬翻天了——冊那娘格X,老子一天不發威他就敢自說自話——”

樓梯咚咚響了兩聲,景生又出現在門口,手裡拿了一板藥。

“是這個藥吧?”景生眉目沉沉地倒了一杯溫水,遞給顧東文。

斯江和斯南完全看不懂是怎麼回事。

顧東文擰著眉抬著眼和景生對視了片刻,接過藥摳出幾片來吃了。

“什麼時候知道的?”

“上個月。”

“阿舅,你沒事吧,你沒事的對不對?”斯江莫名有種不祥之感,問的時候覺得嘴唇皮子是麻的。

顧東文抽出根香煙來,景生掏出打火機,父子倆頭碰頭的側影在斯江眼裡交疊在了一起,像兩座山。

“不關你的事,你管你讀書去,曉得伐?”顧東文橫了景生一眼。

景生也沒打算再瞞著斯江斯南,看了她們一眼,輕描淡寫地說:“我用不著買什麼婚房,就算要也是我憑自己的本事掙,用不著你給。你守著那點錢乾什麼?該吃的藥去吃,該怎麼治就怎麼治,曉得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