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有月考的傳統,國慶放假前的最後兩天安排了考試。
因為不是期中期末,所以也不用分班,考試的時候大家把桌子拉開距離就行。
最後一門英語考完,大家如釋重負之後又期待起之後的五天小長假,臉上都露著雀躍之色。
夏露濃把桌子推過去和黎央的並攏,見她表情不好,以為是沒有考好,安慰道:“沒事的,月考隻是一次小考試,不會計在分班的成績裡。”
黎央心情並不是因為這個,但沒法說,臉上扯了個笑。
她回到家,黎衫已經等在沙發那兒了,剛開完了會,一身正式的黑白職業裝,但唇上的口紅擦掉了,顯得沒平時那麼紅豔。
“走吧。”她從沙發上起來。
從G市開車過去要三個小時,到達墓園時天已經黑透了,飄著小雨,空氣有些冷,放眼看去是一座座沉默的,冷冰冰的墓碑。
黎衫彎下身,將一束白色的菊花放到墓碑前,眼眶紅了瞬。
黎央眼睛紅通通的,聲音帶著哽咽喊了聲:“舅舅。”
兩寸黑白照裡的男人長相寬厚,安靜的露著溫和笑容,像從前每次對她笑那般。
掃完墓再回到G市的家已經是深夜。
黎央完全沒有困意,乾脆把假期的作業拿出來寫,寫完一張換另一張,等分神看了看窗外,天邊已然露出淺淺的魚肚白了。
她躺上床,花了好長時間睡著,又做了那個很不好的夢。
確實如黎新月所說,黎衫是在大學給彆人做家教時,和那個小孩的爸爸搞外遇懷上的她。
黎衫生在一個十分重男輕女的家庭,整個家裡除了哥哥黎誌宏沒人對她好,她第一次碰到對她那麼溫柔,又無微不至的男人,當時年紀又小,陷入愛河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但那男人顯然隻是貪圖一時的新鮮和她年輕的身體,得知她懷孕的消息後根本沒想負責任,為了擺脫她的糾纏直接帶著老婆兒子出國去了。
她體質不好,貿然打掉有生命危險,大醫院不給她做手術,她就一個人偷偷去連營業執照都沒有的小診所。
最後黎誌宏找到了她,在麻藥針即將紮下時強行帶她回家,看著明明很害怕,肩膀都在抖,卻和誰賭氣似的,倔強揚著下巴的妹妹,他心疼得歎了聲氣,做出決定。
“孩子生下來吧,你繼續讀書不用管,我來養。”
後來黎誌宏做到了對妹妹的承諾,一直將黎央養到了十五歲,對她就和對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
因為原先的廠效益不好,工資到後麵都發不出來了,黎誌宏迫於生計來了G市,找了和原先一樣畫機械圖紙的工作,每周隻有星期六能回來,星期天的晚上又要走了。
女兒和侄女交給自己的媽照顧。
國慶提前一天放假,黎誌宏買了幾隻大閘蟹回來,到晚上十一點多鐘了都沒有見到女兒黎新月。
他敲響黎央的房門,表情擔憂問道:“央央你說實話,新月真的是去同學家學習去了嗎?”
之前黎新月每次騙姥姥說去同學家學習,實際上是去酒吧台球廳那些地方和男朋友玩,黎央每次在旁邊聽了都沒吭聲。
可舅舅對她那麼好,黎央不想欺騙舅舅,而且第一次黎新月這麼晚還沒回,她也擔心她有危險。
沉默很久,黎央低著頭小聲地說出來實情:“她交了男朋友,可能是去找他玩了。”
黎誌宏當即開車出去找,他剛一出門,暴雷驚響,一場暴雨下了下來,他路上和一輛酒醉駕駛的大貨車撞上。
那一晚黎央睡得很不踏實,半夜客廳的座機電話剛響了一聲就把她驚醒,連拖鞋都來不及穿就跑過去接起,聽到噩耗的那一瞬她渾身冰涼,黎央的心沉沉墜下。
所有情緒從大腦裡剝離,隻剩下茫然,怎麼可能是真的?一定是搞錯了。
明明昨天舅舅還一臉笑地摸著她頭,說要給她蒸好肥好多蟹黃的大閘蟹。
姥姥哭得幾欲暈厥,見她像個木偶一樣呆呆站著,罵她是沒心肝的玩意兒,罵她為什麼要多那句嘴,罵她是來他們家討債的禍害。
夢境一轉,到了好小的時候,語文老師布置了一篇作文,要寫我的爸爸。她對著空白的格子本發了好久的呆,連一個字都寫不了。
晚上舅舅回來,看她咬著鉛筆頭,小鼻子苦惱地皺成一團,就問她怎麼了,知道情況以後溫聲哄著她:“爸爸不在身邊,但央央有舅舅啊,舅舅和你老師打電話,讓她給你換一篇作文題目。”
於是全班那天寫的都是我的爸爸,隻有她寫的是我的舅舅。
作文的最後一段,鉛筆寫下女孩兒稚嫩的心願:我要好好讀書,考一所好大學,等賺錢之後給舅舅買好大的房子。
“賺”字不會寫,還用拚音代替。那篇作文得了很高的分,舅舅簽字時看了,挺高興地摸著她頭:“我就等央央以後考大學出息了。”
黎央被一通電話吵醒,一時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頭頂還有那陣被輕輕揉過的觸感。
很溫暖,帶著淺淺機油味。
鈴聲響了好一會兒,她才慢半拍地拿起來。來電備注的是周姨,她接起,聲音沙沙的,有些鼻音:“喂,周姨。”
那頭傳來的卻是一道磁沉,語調微揚的男聲:“你睡到現在才醒?”
黎央聽出這是秦饒,沒搞懂他怎麼會用周姨的手機給她打電話:“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