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鵲還巣(2 / 2)

小河山 長宇宙 16749 字 7個月前

她走的神遊天外,連身後跟了個人都不知道。

那人刻意放輕腳步,有意想嚇唬她。

越跟越近,在二丫仰頭看著一顆銀杏樹發呆時,冷不防跳出來在二丫耳邊‘嘿’了一聲。

二丫原本背對著那人,猝不及防一聲吼,嚇得她縮著肩膀打了個激靈。

孟得哈哈大笑地衝到她麵前,笑的意氣風發:“驚喜不驚喜?意外不意外?”

待笑完,他才發現二丫不對。

她鎮靜地盯著自己,既沒有驚嚇,也沒有笑容,隻是眼圈越來越紅。

孟得漸漸斂起神情,嚴肅起來:“杜豌?”

二丫站在人來人往的銀杏樹下,忽然極為痛苦地張嘴,慢慢俯下身,眼淚劈裡啪啦地往下掉。

孟得慌了,疾步上前扶著她肩:“不至於吧,你彆嚇唬我……”

媽誒,惹禍了惹禍了。

二丫被孟得用手扶著,身體漸漸發軟,噗通一聲跌坐在銀杏樹下,由痛苦地無聲慟哭改為嚎啕發泄。

心裡一直壓抑著的巨大悲傷像是終於找到了發泄口,她哭的哀慟無聲,哭的驚天動地,哭的儘情酣暢。

像個和男朋友吵架當街撒潑的姑娘。

可這潑撒的並不讓人討厭。

隻能讓人看出她的傷心和絕望。

撲簌簌的金黃銀杏樹下,一個穿著黑衣服的年輕姑娘,她有著最純真的麵孔,最熱烈的情緒。

仿佛是個被人拋棄了的孩子。

人來人往的行人都回頭奇怪地打量著她。

孟得立在一旁不知所措,蹲在她的身旁。

他和她是在杜希生病那段時間認識的,他想著那是胡唯的父親,兩人同事一場,胡唯不在雁城,他總要去照看一眼。

那是二丫坐在杜希的病房裡,正認真用刀削著水果。

她是個讓人記在心裡了就難再忘的姑娘。

孟得見到她很驚喜,當下就在杜希的病房和她攀談起來。

“哎,你還記得我嗎?”

她低著頭,“我見都沒見過你,怎麼就能記得了。”

“怎麼沒見過,上回在杜叔叔家樓下,是你告訴我有人套了我的車牌號。”

二丫倏的抬頭,看著孟得報出一個車牌號有點驚喜。“是你?”

嘿,不記人臉記號牌。

孟得吹了聲口哨。“是我啊!”他穿著軍裝,原本還有些吊兒郎當的樣,忽然正經地伸出手來。“我叫孟得,雁城軍區作戰室參謀,也是胡唯的同事。”

“我叫杜豌,豌豆的豌。”

兩隻手握在一起,重重地搖了搖。

“謝謝你來看我三伯!”

“彆客氣啊,一家人,應該的。”

一聲甜甜地話語:“給你吃瓜。”

孟得心神蕩漾:“我不吃,你吃,姑娘家多吃水果對皮膚好。”

當時杜希看著倆人你來我往的,覺得這孟得對二丫有意思,心裡還很高興。

孟得臨走時,掏出手機要留二丫的手機號碼:“以後胡唯不在,杜叔這邊有什麼事你給我打電話,隨叫隨到。”

從那以後,兩人就算認識了。

孟得今天休假,不想窩在宿舍裡,就出來閒逛。

報紙新聞說雁城玉山路上的銀杏開了,金黃燦爛地整條街,是遊人爭相拍照的景色。

他一個人走到這裡,覺得也沒什麼看頭,正索然無味時,就發現了她。

她走的安安靜靜,心事重重,沒了初見麵時的生氣和靈動,他就想跟她開個小玩笑。

誰知道這玩笑開的時機不對,趕在了二丫情緒最低落的時候。

孟得哄著她,求著她,褲兜裡揣的麵巾紙讓她禍害了半包,她還是止不住地哭。

孟得就差給這個姑奶奶磕頭了:“我求求你了,小點聲,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發誓!!”

二丫揪著心口哭的嗚嗚哇哇,話都說不清楚了。“你欺負身上戴孝的,算什麼本事……”

孟得臉色一凝,終於知道為什麼看她彆扭了。

她穿了一身黑啊!!

“你家裡誰沒了?胡唯他爸嗎?還是你爺爺?”

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二丫一個勁兒地搖頭,哭的停不下來。

她太需要這樣痛痛快快地發泄一場了。

她口齒不清地說著,指著自己,快要背過氣兒去。

孟得心疼她,也不顧上那麼多了,讓她靠在自己身上,拍著她後背給她順氣。“不哭了啊,不哭了。我不該嚇唬你,我錯了,對不起。”

在女孩靠在自己胸膛前斷斷續續的嗚咽聲中,孟得眼底一片暗沉。

他終於聽清了她在說什麼。

她嘴裡嗚咽的,心裡悲傷的,都是一個人。

她這一刻撕心裂肺想著的,也都是一個人。

她在說。

胡唯。

可他不在自己身邊。

…………

二丫回了胡唯之前租的那個老房子。

屋裡冷冷清清,還是那一張桌子,一個櫃子,一張床。

桌上有幾張他寫過字的紙,夾在他看過的書裡。

二丫怔怔盯著那張桌子發呆,想象著他看書的樣子。

一盞台燈,他歪著身子,或者搭著二郎腿,一隻手拿著書,眉頭微蹙,折頁看過了,單手用手指彆開一頁,翻過去,接著看。

看乏了,倒扣在桌上,起身打水。

他站在水龍頭下,彎腰囫圇洗頭洗臉。

襯衫因為他彎腰的動作,緊繃著,繃出他後背緊實線條。

一截窄腰卡在皮帶裡,然後是雙修長有力的腿。

渾渾噩噩中,二丫像做了場夢似的。

夢裡遠在虯城的小胡爺回來了,輕推開這屋的門是,身上帶著涼意,坐在她旁邊。

看她睡得不太舒服,用手托著她的脖子,讓她枕在自己腿上。

二丫翻了個身,把臉埋進頭發裡。

有手指拂開她站在臉上的頭發,那隻手粗糲,指肚上有繭子。

夢裡二丫問他:“你怎麼回來了?”

他說,“我回來看看你,他們都說你想我想的,鼻涕泡都要哭出來了。”

“呸,我才沒那麼沒出息。我那是姥姥走了,傷心的。”

那隻手心疼地撫著她額頭,又輕輕摸了摸她的耳朵。

“那你回來,學校讓你走嗎?”

“不讓走偷著走唄。”

“怎麼偷著走?”

小胡爺用他招牌笑容,漫不經心一咧嘴:“翻牆。”

“翻牆要挨罰的,我以前逃學翻過牆。”

“為什麼逃學呢。”

“不想上學,想出去抓蜻蜓。你回去會不會挨罰?”

“不會。”

“不會也得回去,天亮之前就走,彆讓他們發現你不在。”

“你想讓我走?”

“不想,但是我更想讓你在虯城好好的。”

二丫忘了誰跟自己說過,人在做夢說夢話時,有人配合你,你就會說個沒完沒了。不能說個沒完沒了,那樣,會把自己給累死的。

不能說了,不能說了。

不管那人再怎麼問你,都不搭話了。

於是二丫打定主意閉緊嘴。

良久,一聲歎息。

將她放到枕頭上,蓋好被,依戀沿著她眉眼輪廓撫了撫,小胡爺又輕輕關門出去了。

胡同口,孟得站在夜色裡,靠著牆在等。

胡唯從小院裡走出來,無聲無息。

“彆怪我,我是怕她一個人出什麼事,才一直跟到這來的。”

“怪你乾什麼,得謝你。”

啪地一聲,是打火機響。

“你手怎麼了?”

胡唯低眉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沒事兒,刮了一下。”

孟得想了想,又笑:“你倆這樣,被她家裡知道,怕是要翻天了。”

一聲短促低笑,帶著‘就算知道了又能怎麼著’的霸氣。

“你去看過我爸?”

“啊,想著你不在,看看能幫上什麼忙,結果彆說還真沒白去,忙沒幫上,讓我碰上她了。”

一句話,解開了兩人的心結。

孟得也是個有氣概的男人,因為一個培訓名額讓樓上樓下相處不錯的兄弟再也不說話了,實在犯不上。

當女孩子過家家哪,多大點個事。

他走時,孟得可是一直在窗戶上望著他的。

“她哭的那麼傷心,我實在是不落忍,給你打電話也不是想讓你回來,就是告訴你,孫子你在虯城吃好的喝好的,彆忘了雁城還有個等你的小鴛鴦。沒想到啊,你動作比移動信號還快,人都到機場了。”

想到這,小胡爺輕皺眉:“以後你彆招她。”

“膽小,拍個桌子都能嚇一跳。”

“她膽小?我看膽比誰都大,要不敢跟你乾這勾當?她亂七八糟嚷你名字的時候,我才是真嚇了一跳。”

煙頭揉滅在地上,一道綠色身影微站直。“我得回去了。”

“不跟她說句話?”

“說了還能走嗎。”

“她要知道你這麼來,又這麼走,該傷心了。”

小胡爺的笑容漸深,他來的匆忙,身無長物,隻留下個孤獨地背影。

“那你就彆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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