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攤開
陳誌軍看了楊茜一會兒, 點點頭，“你咋知道, 有事兒？”
楊茜想了想, 樓明月過來的事情瞞不住的, 而且他們接下來要住很久, 就算現在不說，之後也總能發現什麼。
楊茜就說：“是有點事兒。”
頓了頓, 她看著左右也沒什麼人，就又問：“應該有一家姓樓的人吧？”
陳誌軍點點頭, “是有，來了有一年多了, 是主動下放的。”
楊茜：“那您知道他們是什麼身份嗎？”
陳誌軍：“說是黑七類，資本家，主動過來接受勞動改造的。”
楊茜就道：“那家人其實是紅色資本家, 當年一直支持抗戰的那種，他們家世不弱, 上頭也有人保，隻不過因為現在鬨運動鬨的太厲害了, 他們家不想讓太多的人摻和進來, 也有點扛不住了的意思, 才主動要求下放的。”
陳誌軍皺了皺眉, “又是那種拿著雞毛當令劍的，打壓異己！”
楊茜驚訝，“支書你知道。”
陳誌軍抽了兩口煙, 吐出來一口濃鬱的煙霧，黑著一張臉說：“之前這邊幾個生產隊裡麵的一些小混混就鬨過，穿上一身皮就開始說自己是紅|衛|兵，到處抄家打砸，有不少好好的人家，就因為當初說過他們就被拉出去當典型，可害了不少人，我還能不知道這些！”
楊茜：“咱們隊也有？”
上油崗是陳誌軍的一言堂，還有人敢跟他對著乾！
陳誌軍又抽了兩口煙，“咋能還沒有，不過後來被我給收拾了一頓，現在也消停了。”
楊茜皺了皺眉，“那外麵……還有？”
陳誌軍點頭。
過了一會兒，他說：“行了，我知道你什麼意思了，你放心，你們走的時候，沈明銳和我說過這些，那些人沒什麼大事兒，不過麵上的工作還是要做的，我也沒辦法，其實也和我們這些老百姓一樣。”
楊茜就說：“還是支書您深明大義，其實這次運動啊，好些人都說長久不了，現在那些關著的人彆看天天被批、鬥，日後被肯定還是會回去的。”
陳誌軍頓時來了興趣，“怎麼說，我看現在的勁頭，不像啊？”
楊茜就悄聲說：“這不是才開始運動，你想想，頭幾年的時候，大家夥都過分興奮，再過兩年，這股勁兒一過去，到時候那些整天高喊著口號的人就能明白過來還是吃飯最重要，喊口號可填不飽肚子。”
頓了頓，楊茜又說：“我再說句有些大逆不道的話，那些讀書人，知識分子都被打壓，學校也不讓開，大學沒有了，不能靠本事考進去而是靠什麼推薦，支書，想必您也知道現在這個時候，祖輩根正苗紅的，有多少是讀過書的，大多數都是大字不識幾個，這些人就算是上了大學，你覺得有什麼用？”
“再者，現在看不出來，但是你想想，這些人上了大學出來當乾部，到時候連字都認不清，還怎麼看文件，怎麼作報告，怎麼給老百姓解決問題，就是封建社會，那當官的還要識字的，您說是不是？”
“就咱們生產隊，您不也選擇那些讀過書的人當會計、當記分員，很淺顯的道理啊。”
陳誌軍皺眉想了一會兒，“是這個理兒，還是你們這些在外麵見識過的人聰明，一想就透。”
楊茜搖頭，“您彆自謙，要是您自己想不通這一點，也不會幫那些人，我這些就是在外麵聽人家私下說的，覺得有道理。”
陳誌軍擺擺手，“不是一碼事兒。”
楊茜也點到為止，就趕了車子說：“那我就先把自行車借用了，回頭再還給隊裡麵。”
陳誌軍“嗯”了一聲。
楊茜笑了一下，騎上車，路過岔路口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陳誌軍又蹲在地上抽煙。
她騎著車子回去，路過自己門口，就在門口按了按車鈴。
樓明月摟著孩子出來，“你借車回來了，不過你們這裡把自行車說成是架車嗎？好奇怪的說法。”
楊茜搖頭，“架車被借走了，我才借的自行車。”
她朝著樓明月勾了勾手，“你過來。”
樓明月下意識防備楊茜，“乾嘛，你又要欺負我。”
楊茜十分優雅地翻了個白眼，“到底還聽不聽消息了，我特意給你打聽的。”
“我爸媽！”樓明月雙眼亮晶晶的，連忙跑到楊茜的麵前，“快快快，快和我說說。”
楊茜扯了一下嘴角，小聲道：“我幫你問了，他們沒事，沒病沒災，就是要和社員一樣下地乾活，身體上累一些，但是沒有人折磨他們。”
樓明月鬆了口氣，不斷地拍著胸口，“那就好，那就好。”
楊茜就說：“我早就和你說過我們生產隊的支書是個有能耐的，你一直擔心。”
樓明月又開始皺眉，“可是我爸媽他們這輩子都沒有乾過活。”
楊茜翻了個白眼，“你可知足吧，在這兒頂多也就是乾點活吃點苦頭，你要是換了其他生產隊，早就不成人樣了。”
“剛剛我和支書聊天的時候，他還說起之前這邊也又紅|衛|兵到處鬨事兒呢，隻是我們生產隊的那幾個刺頭被他收拾了一頓，這才消停。”
楊茜指著樓明月，“我警告你啊，千萬彆給我一激動就惹亂子，現在運動才開始兩年，正在勁頭上呢，就算我們生產隊沒事兒，也不代表周圍其他的生產隊就也一樣，在鄉下，一件事情發生，很快就能傳遍附近十裡八鄉，你要是讓人知道和他們那些人有牽扯，那些紅|衛|兵都是年輕的小混混，到時候腦子一發熱，真乾出點什麼來，誰也保證不了。”
樓明月連連點頭，“你放心，我肯定不會主動去找我爸媽的。”
楊茜這才放心，“那行吧，你就在家裡麵待著，我出去買東西，很快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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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楊茜從供銷社大包小包地把東西買回家，又遇上了不少人。
他們就看著楊茜車子後座綁著的大鐵鍋以及前麵掛著的沉甸甸的袋子，又是羨慕又是驚訝。
“楊茜啊，你咋一下子買這老多東西啊，咋了，這是打算常住，不隨軍了？”
楊茜就笑著說：“沈明銳收到信說老爹病重，十分擔心，但是他在部隊走不開，隻能讓我帶著孩子回來看著，那肯定是要住上一陣子的，當初走的時候，家裡麵的東西都帶走了，現在可不得重新買。”
那些人就說：“你家沈明銳說的啊，他可真孝順，你們家都和那邊那樣了，他還能想著讓你會老送終，真是不錯。”
楊茜擠了擠嘴角。
她當然不能說自己是為了躲避可能會波及到駐地的戰爭才回來的，那肯定要找一個合理的理由。
給沈明銳套上一個孝順的標簽，她一點也不介意，不然怎麼有機會名正言順地住下來。
“我們家沈明銳就是不愛說話，看著凶了點，其實心底還是很善良很孝順的，要不然這些年，那邊能過好日子。”
那些人就說是，又圍著楊茜把沈明銳狠狠誇了一頓，順帶著的還有楊茜也被誇了。
楊茜就笑笑附和了兩句，然後說：“各位，這馬上就到要燒飯的點了，我就先不和你們聊了，先回家收拾了，昨天剛回來，說實話，到處都是事兒，現在還亂糟糟的呢！”
那群人這才一一離開，路上還忍不住和旁邊的人討論。
楊茜就停了車，準備把東西卸下來拿到屋裡麵。
之前和那些婦女一起的一個麵生的年輕女人就說：“我幫你吧。”
楊茜看了那人一眼，還算白淨，身上的衣裳也都乾乾淨淨的，她之前在生產隊也沒見過。
楊茜想了想，這人，莫非就是這兩年下來的知青？
不過不管是不是，她這次回來，除了必要的事情，並不太想和其他人扯上關係。
楊茜擋開她的手，“不用麻煩了，這就是我家，我自己來。”
那人又堅持，“沒事，我幫你吧，看你東西挺多啊。”
楊茜笑笑，“真不用，謝謝啊。”
沒再給那人說話的機會，她就朝著屋裡麵喊了一聲，讓樓明月出來。
樓明月抱著孩子，“怎麼了？”
楊茜就把用繩子捆住的兩個鐵鍋遞給她，“你把鍋提進去，我拿其他的。”
樓明月“哦”了一聲，看了一眼邊上的女人，問道：“她是？”
楊茜頭也不抬，“不認識。”
樓明月就不說話了。
提著鐵鍋往屋裡麵進。
楊茜就把剩下的東西也都提了進去，放好後，她就出來趕自行車。
那人還沒走，楊茜狐疑地瞅了她一眼，“你怎麼還沒走，有事兒啊？”
那人不好意思地笑笑，“大嫂，不好意思，我嚇到你了是吧，我是這裡剛來的知青，我姓譚，我叫譚晶晶。”
楊茜點點頭，“你有事兒嗎？”
那人搖頭，笑著說：“我沒事兒，是我之前莽撞了，大嫂，我來到這裡之後就聽說了你出主意並且幫忙生產隊建肥皂廠的事情，所以一直就對你很好奇。”
楊茜就說：“瞎貓碰到死耗子。”
這人太熱情了，楊茜覺得她熱情的有些不正常。
譚晶晶就說：“做肥皂可是技術問題，怎麼可能是瞎貓碰到死耗子，不過後來我發現你們在生產的時候隻做了肥皂，剩下的都丟了，其實皂析反應會產生不少甘油，可以用來做護膚品，比如雪花膏的這些，我就和生產隊裡麵說了。”
她笑了笑，“不過開始的時候，隊裡麵還不相信，後來過了很久才相信我說的話，還因此讓我進了肥皂廠當技術指導，因此不用那麼頻繁的下地，輕鬆了不少呢，很多和我一起過來的知青不知道多羨慕我呢，之後我才知道是因為他們問了你，你幫忙說了話，他們才相信我的，我就是這次聽到他們說你回來了，有些好奇，就過來了。”
楊茜總算是明白過來了，雖然她覺得現在這個時候的一個女孩子懂化學有些神奇，但也沒多說什麼，就道：“那是你有真本事。”
譚晶晶就說：“要是沒有大嫂你幫忙說話，我有本事也沒用啊。”
楊茜擺擺手，“真不用，對了，你還有事兒嗎，我要去隊部還自行車。”
譚晶晶脫口而出，“大嫂，我幫你吧。”
楊茜搖頭，“不用，我借的得我自己還，不然支書該罵我了，沒事我就先走了。”
譚晶晶這才作罷。
楊茜騎著自行車往隊部走，一路上，隻要一想到那個譚晶晶一口一個“大嫂”楊茜就忍不住起雞皮疙瘩。
她聽彆人叫“嫂子”就覺得還好，但是冷不丁聽到“大嫂”這個詞彙，還是一個陌生人叫的，頓時覺得自己老了一輩不止。
楊茜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到了大隊部，仍舊覺得頭皮在發麻。
還了車，楊茜才往家走。
還沒到家門口，楊茜就又看見了一群孩子。
等到走進了，楊茜才認出來，其中有幾個是木頭他們兄弟。
楊茜就走過去喊了一聲。
正在說話的幾個孩子看見楊茜，就都跑了過來。
沈文樹的動作最快，跑到楊茜麵前又連忙刹車，摸了摸腦袋，“二娘娘。”
楊茜看了看木頭，又比劃了一下他的身高，“不錯啊，現在都快到我肩膀了，再過幾年，就能比我高了，很快就能趕上你們二叔了。”
沈文樹又“嘿嘿嘿”笑，“二娘娘，我爹說二叔沒有和你們一起回來。”
楊茜這才發現木頭的聲音竟然也有點變化，應該是到了青春期要變聲了。
楊茜點點頭說：“你二叔忙，回不來，就讓我帶著孩子回來看看你爺爺，幫他儘孝。”
沈文樹：“二叔人真好。”
頓了頓，似乎覺得這麼說有問題，又摸著後腦勺不好意思地說：“二娘娘也好。”
楊茜摸了摸這個半大小子的腦袋。
“怎麼樣，這兩年過的？”
沈文樹就說了一通，包括吃的穿的用的，總之就是挑好的來的。
楊茜看著他們身上不合時宜的衣裳就知道不是真話，不過大概猜到這孩子應該是懂事了，也沒拆穿。
她又和沈文鬆他們幾個打了聲招呼說了幾句話，就讓幾個孩子留下來吃晚飯，然後才進了屋。
樓明月就在門口，“那些孩子就是你家親戚？”
楊茜點點頭，“沈明銳他大哥家的孩子。”
樓明月下意識就反問，“那他大哥怎麼沒來？”
楊茜無語，“你是不是不太懂人情世故，我是不知道你們那兒的情況是什麼樣子的，反正在這兒，就沒有年紀大的看望年紀小的，長輩看望晚輩的規矩。”
“再說了，鄉下男女之間避嫌的問題嚴重著呢，他大哥肯定不能過來，不然就要被私下議論的。”
樓明月：“啊？”
楊茜搖搖頭，“算了，我先去做飯了。”
樓明月就讓開了。
楊茜進了廚房，就開始第一道工序，用豬油開鍋。
樓明月在一旁看著楊茜，就說：“你怎麼買了兩口鍋，打算要住很久嗎？”
楊茜點頭，“是啊，我晌午去看看了沈明銳他爸的情況，也就是在熬日子了，能熬多久不知道，像他那種身體殘疾又中風了的，基本上都沒幾年日子了，我今天看了他爹，差不多也一樣油儘燈枯，萬一我走了，結果剛回去就收到他去世的消息，你說這不就是添亂嗎，還不如多等些時日。”
樓明月就說：“那你家沈明銳呢，他知道你這麼做嗎？”
楊茜點頭，“回來之前，我和沈明銳商量過了，要是他爹的情況還好，就回去，要是情況嚴重，就多待些時日，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一定要帶上家裡麵的孩子。”
楊茜長歎了口氣，“讓幾個孩子見見自己的爺爺是一個原因，還有就是信裡麵說的不是很清楚，沈明銳擔心萬一真的很嚴重，我在這邊耽擱的時間太久，幾個孩子留在那邊沒人照顧，那邊這個時候說不定就已經在下雪了，大冷天的，幾個孩子怎麼辦。”
樓明月點點頭，“你們想的還真周到。”
楊茜就掀了掀眼皮，“所以啊，來之前我就勸過你，我這次回來，很有可能待很久，你也應該想到了的。”
樓明月遲疑了一會兒，“我知道。”
頓了頓，她說：“其實……就是因為知道你們可能會在這裡待很久，阿暉才讓我過來的？”
楊茜挑眉，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