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日子
雖然嘴上這麼說,可等到幾個孩子放學回家,楊茜看著他們活蹦亂跳吵吵鬨鬨的模樣，想著至少有三個天天嚷嚷著當兵,就不免有些擔心他們將來。
不過楊茜還是什麼也沒說。
孩子有孩子的想法,她也不能阻止。
再說，等到他們長大了，真要當兵,她也阻止不了。
林大嫂顯然依舊在擔心宋勝利，她從宋師長那裡也沒得到什麼具體的消息，隻能天天對著家門口,唉聲歎氣。
短短幾日，楊茜瞧著她的頭發都白了不少。
楊茜私底下問過沈明銳,宋勝利到底有沒有事情，沈明銳也說還不是很清楚。
她就說宋師長怎麼也不打電話過去問問，一個電話就能解決的事情。
沈明銳又說宋師長不是那樣的人,再者,那邊雖然贏了，但是後續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的,這個關頭讓他們忙著他的私事,宋師長也做不出來。
楊茜也歎氣。
這麼正直做什麼。
林大嫂最近又天天做夢，老說夢裡麵都是宋勝利對著她笑，問楊茜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楊茜心底越來越發毛，嘴上隻能說肯定是宋勝利在安慰她，讓她彆擔心。
三月中旬,這邊才收到宋勝利的消息。
那邊部隊送來的犧牲戰士名單以及遺物。
考慮遺體的情況，沒有送過來，就地火化埋葬了。
林大嫂當場就哭昏厥過去，宋師長也跟著踉蹌了幾步，若非沈明銳扶著他，怕是也站不穩了。
楊茜心裡也跟著難受，多年輕的小夥子啊，說沒就沒了。
但她隻能跟著幫忙，順便照顧林大嫂。
林大嫂不過昏厥兩個小時又立馬醒了，爬起來的第一件事就說：“老宋啊，我剛剛做夢了，夢見那邊來人說勝利犧牲了，你說說我怎麼做這樣的夢，不過夢都是相反的，勝利肯定沒事對吧！”
宋師長啞著嗓子說：“不是做夢，是真的。”
林大嫂“哇”地又開始哭，撕心裂肺的。
楊茜隻能安慰她，“嫂子，你還有勝男和建國呢。”
林大嫂僵了一下，又開始捂著臉哭。
她這輩子就三個孩子，個個都想當兵，勝男要不是因為性彆的原因，現在也不會留在生產建設兵團。
宋勝利出了事，去年剛去當兵的宋建國以後也不知道會怎麼樣，林大嫂隻要一想到宋建國也可能出事，瞬間就覺得天旋地轉。
她猛地從床上起來，拽著宋師長的手就說：“老宋，還有建國，建國就彆讓他當兵了，讓他回來好不好，我就剩這一個兒子了！”
宋師長不吭聲，沉默以對。
林大嫂拽著他，“你說話啊，好不好啊，我當初就說不讓他們當兵，你偏要讓，我跟著你擔驚受怕半輩子，現在又要擔心他們，現在好了，人沒了，沒了，這是讓我白發人送黑發人啊！”
楊茜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
之前梁旅長犧牲，她心裡麵難過但卻沒有哭出來，現在看著林大嫂的樣子，根本忍不住。
這個國家到底經曆的什麼樣的磨難才成長到日後的模樣，而鑄就那些的，又有多少如同梁旅長和宋勝利這樣的生命。
尤其是那些年輕的孩子，還沒好好看過這個世界的繁華，就早早的去了。
她有些看不下去，轉身就往外麵走。
到門口的時候就聽見宋師長說：“他們不當兵，那誰來保護老百姓。”
楊茜眼淚又開始掉。
沒多久，沈明銳也跟著出來，走到她身邊。
他沒說話，就一直陪著她站著。
楊茜狠狠地抹了把眼淚，對著沈明銳說：“老海他們還天天喊著要當兵呢。”
沈明銳“嗯”了一聲。
楊茜吸了吸鼻子，“你難道就不擔心他們以後嘛，就像勝利，誰能想到會這樣，他之前回來的時候，多精神。”
沈明銳不出聲。
楊茜知道他這是讚同老海幾個的想法的，隻能撇過頭掉眼淚。
好一會兒，楊茜才說：“回頭我就去問問他們，真想當兵的話，你就給我往死裡麵練他們，反正現在練好了，總比日後上戰場打不過人家強。”
沈明銳說好。
又過了一會兒，宋勝男從生產建設兵團回來，楊茜就和沈明銳回家了，把空間讓給了他們一家人。
幾個孩子下午放學回來，楊茜就和他們說了宋勝利的事情。
幾個小孩兒麵麵相覷，過了一會兒，老海才不確定的說：“媽你說的是隔壁的勝利哥哥？”
楊茜點了點頭，“你們上學那會兒剛來的消息，隻送了遺物過來，遺體就在當地葬了，你們林嬸子從聽說了就一直在哭，到現在都沒緩過來。”
頓了頓，楊茜又道：“老海，小丫，還有沈文安，我知道你們天天嘴裡麵念叨著當兵，可是當兵不是兒戲，你們現在都十多歲了，也該知道犧牲意味著什麼，會給家人帶來什麼樣的後果，有可能就像隔壁的勝利哥哥一樣，再也回不來了。”
幾個孩子就看著楊茜好一會兒，又低著頭，聳拉著腦袋。
楊茜也知道這件事對他們估計會有一些衝擊，也就不說什麼了。
她讓幾個小孩兒吃飯，又把家裡麵的飯菜單獨盛了一份端到林大嫂家裡麵。
楊茜傍晚的時候沒有看到林大嫂家裡冒煙，估計都忘燒飯這件事。
她出門的時候正好碰到隔壁的唐葉也跟著出門，手裡麵一樣端著飯菜。
楊茜說：“嫂子，你這是？”
唐葉說：“給他們家送點吃的。”
楊茜苦笑了一下，“我也是。”
唐葉就說：“那一起吧。”
楊茜點點頭，和唐葉送了東西過去，又一起勸了林大嫂幾句，才出門了。
路上，唐葉就說：“我看嫂子那模樣，怕是打擊太大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恢複過來。”
楊茜搖頭，照她來看，估計玄了。
林大嫂當了一輩子軍嫂，陪著宋師長風裡來雨裡去的，年輕的時候擔心宋師長，好在宋師長都挺過來了。
到了年紀大了，又開始擔心幾個孩子，可偏生孩子沒挺過來。
從古至今，幾乎所有的父母都把自己的一輩子放在了孩子的身上，楊茜有理由相信在林大嫂心裡麵，幾個孩子的重量要高過宋師長的。
況且宋勝利還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
唐葉見狀又道：“之前一直就聽你們家孩子喊著當兵，你是怎麼想的？”
楊茜搖頭，“我的想法不重要，他們要是真想去，我也攔不住。”
唐葉歎了口氣，“你也彆擔心，現在情況越來越好了，不會像之前那麼危險了。”
楊茜點了點頭。
回到家，幾個孩子盛了飯卻沒吃，看見楊茜進來，又齊刷刷地看著她。
楊茜就道：“你們看著我乾什麼，吃飯啊。”
大丫遲疑了一會兒就說：“媽，林嬸子現在怎麼樣了？”
楊茜搖頭，“她沒事，有宋師長和你們勝男姐姐在呢。”
楊茜又讓幾個小孩兒吃飯，她也抓緊墊了墊肚子，就和沈明銳說：“我等下去隔壁陪陪林大嫂吧。”
沈明銳道：“我陪你一起。”
幾個小孩就仰頭看著楊茜和沈明銳，“爸媽，我們可以去嘛？”
楊茜搖頭，“你們等會兒吃了飯就去洗洗睡覺，彆整些幺蛾子，林大嫂現在正難受著呢，看見你們這些孩子，心裡麵肯定更難受。”
頓了一下，楊茜又道：“對了，你們明天上學，和其他人說說，最近一段時間就彆在附近玩了，聽到沒有。”
幾個小孩兒就點點頭。
楊茜到的時候，林大嫂家裡麵已經有其他人在了。
她和唐葉送過來的吃的原封沒動。
楊茜就去他們家廚房主動幫忙熱了熱，端過去就道：“嫂子，吃點東西吧，你就是想哭，難受，也得吃飽了，有了力氣不是。”
林大嫂靠在宋勝男的懷裡掉眼淚，兩眼無神，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楊茜說的話。
楊茜看向宋勝男，宋勝男搖搖頭，“嬸子，你不用忙活了，我們一頓不吃也沒事的，我媽她現在難受，也吃不下，隨她吧。”
楊茜拍了拍宋勝男的肩膀，宋勝男擠著嘴角笑了笑。
宋師長坐在屋裡麵一直沒吭聲，屋裡麵男男女女的很多，也都不說話。
外麵天黑了，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下起了雨，劈裡啪啦的。
宋師長忽地狠狠咳嗽了好幾聲，啞著嗓子道：“都回去吧。”
他邊上陪著他坐著的一直搭班子好多年的方政委聞言就道：“我們再陪你坐一會兒。”
宋師長搖搖頭，“不用了，都回吧，外麵下雨了，你們家裡麵都有孩子，彆讓孩子擔心。”
方政委看著宋師長堅持的模樣，知道他倔，歎了口氣站起來，“行，那我就先回了，有事情，招呼一聲。”
宋師長點點頭。
方政委又看向邊上的沈明銳，“小沈，你家離得近，有事情，記得照顧一下。”
沈明銳點頭，“政委放心。”
方政委搖搖頭，拽了拽身上的軍裝外套，走到門口看著外麵漆黑的夜色和劈裡啪啦的大雨，緊了緊外套，喃喃道：“這天可真冷啊！”
楊茜聽著，下意識往外麵看了一眼，竟然也覺得好冷。
她跟著沈明銳是最後走的。
到了家，楊茜坐下歇著好一會兒才勉強覺得緩過來。
沈明銳倒了杯水給她，就一直坐在楊茜的身邊幫她拍著後背順氣。
接下來好一段時間，隔壁幾乎沒動靜，要不是楊茜看著宋師長每天還正常上下班，問了沈明銳也說沒事兒，她都要懷疑隔壁沒人了。
半個多月後，楊茜才看見林大嫂出門。
那天是四月初二，天氣很好，陽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甚至還有些熱。
林大嫂就站在院子裡看著門口，她一下子好像沒了精氣神兒，整個人都佝僂了，頭發有半數都白了。
那一刻，楊茜竟然想到了“行將就木”。
她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就拉著林大嫂沒什麼邊際地說了一會兒話。
一九七四年四月中旬，距離宋勝利犧牲已經一個多月了。
這天，楊茜剛把燒好的早飯端出來，幾個訓練的孩子就回來了。
老海一臉嚴肅地喊住了楊茜，“媽，我有件事情和你說。”
楊茜少見老海這麼嚴肅的時候，還詫異了一下，就說：“你說，什麼事？”
老海道：“關於當兵的事情，我們想了一個多月了，我現在正式宣布，我還是會當兵，把那些所有都欺負了我們的敵人都打跑，讓他們再也不敢小瞧我們！”
楊茜：“……”
她張張嘴，半響沒吭聲。
過了一會兒，楊茜就看向其他幾個，“你們呢，還當不當兵了？”
小丫點頭，“我也當兵。”
沈文安也一樣，大丫說她不想。
倒是沈文平讓楊茜有些意外，這個平時老實一點的兒子居然改變了想法，說他也想當兵。
楊茜看向沈明銳，沈明銳搖了搖頭。
楊茜想了想說：“沈文平和沈文安當兵的事情以後再說，等你們到了二哥的這個年紀還繼續想當兵，爸媽就支持你們，至於小丫，我不得不告訴你，你想要和老海一樣當兵時不太可能的，現在部隊裡麵沒什麼女兵，除非你要當文藝兵和衛生兵。”
小丫“啊”了一聲，“為什麼沒有？”
楊茜搖頭，“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但是確實沒有。”
小丫皺眉，“可我就是想當兵啊！”
楊茜想了想就說：“你還是換個想法吧，至於老海，你堅持，我也不反對，但是當兵不僅靠體力，還有腦子，彆以為我不知道你最近上課不老實，不好好聽課，你以後就隻能當火頭兵給人家燒飯。”
老海“嘿嘿”笑了兩聲，就說：“知道啦，我保證好好學習。”
楊茜瞪了他一眼，“少給我吊兒郎當的。”
看小丫情緒不高，楊茜想了想，又道：“不過就算不能當兵，還可以做一些和當兵有關的工作，比如說軍醫，必如說可以做研究，搞導|彈，坦|克、飛機、大|炮這些武器的研究，你可以好好想想。”
老海脫口而出：“那就去研究武器啊，到時候你給我研究武器，我就拿著你研究的武器把敵人打的落花流水。”
小丫想了想，點頭，“這個好！”
老海笑嘻嘻道：“我們這就叫做雌雄雙煞，雙劍合璧！”
楊茜：“……”
這熊孩子又在哪兒聽到的亂七八糟的東西。
他們家的動靜不算小，幾個孩子去上學後，楊茜也準備繼續去工廠。
冷烘乾的技術自從提出來一直沒有很大的進展，直到前不久，才有了思路，楊茜現在也忙的很。
她趕著自行車出門，就看見林大嫂坐在院子裡麵看著她。
楊茜道：“嫂子，怎麼了？”
林大嫂目光閃爍地看著楊茜，“我剛才聽見你家裡的幾個孩子說以後要當兵。”
楊茜點點頭，“是啊，都說要當兵。”
林大嫂張張嘴，“你就願意，你不怕他們也……”
說著說著，她又開始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