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全程講學,可跳(2 / 2)

“靜存”已經是另一道題的答案了,而且還是大題,論述題的那種。

宋時隻怕他答起來沒完,聽著這兩個字就連忙打斷:“徐兄提到靜存之法,正是存天理、去人欲的工夫,天理愈明,人欲自然愈消。宋某想起方才福州章兄有問,問為何天理不能自己逐去人欲,想來章兄之意恐不樂於做靜存工夫。那麼除此之外可還有彆的去人欲之法?徐兄不妨與我一道聽聽下一位嘉賓的說法。”

他朝著徐嘉賓比了個手勢,把他勸回座上,下首早等得眼中冒火的汀州舉子趙先生便迫不及待地從桌後走了出來,指著章先生就罵:“你這一問便是人欲已蔓延滿心了,還談什麼天理!”

彆人求知明理都要下工夫,這躺著就想成聖人的心思是誰慣出來的!

章先生也委屈,指著剛坐下的徐嘉賓說:“徐兄與宋兄方才還說赤子心便是天理,我在嬰孩時也是一片赤子心,怎麼如今也想不起當初得了什麼天理?我原先也做過靜存工夫,天天存想著個天理,也不曾靜存出什麼,這天理憑什麼不到我心裡?”

趙嘉賓氣得罵他:“孔子十五有誌於學,三十才得立,你做了幾年工夫?就是做了,我看依你這憊懶性子,也靜不下心,尋不得天理!”

趙嘉賓是汀州府人,他們本地山民打起架來可是很厲害的,宋時連忙把人按下,低聲提醒“台上之事要記在語錄裡”,自己回頭答複章先生:“章兄既知赤子心渾然皆是天理,便該知道赤子心中無思無慮,並不想著天理二字。天理天然自有之理,容一毫思想不得,章兄且自回去試試。”

這趙嘉賓也是倒黴,趕上了這麼道沒法兒回答的題,差點就要以罵人出名了。做主持人的自然要一碗水端平,掐著點兒給了他幾分鐘自由發揮的時間。

第三位嘉賓上來講何時該居敬克己,卻也是走的知——行——深知路線,與方提學甚至宋時之前講的大同小異,沒什麼記憶點。第四位嘉賓講如何滅人欲,卻是從中庸上講,講理欲隻是一念,中庸便是天理,過不及便是人欲,所以不須絕人欲,隻須守中正即可。

這段講得十分有新意,宋時花式吹了幾句,可惜那位一心絕欲的林先生不大滿意,又起來問桓老師應當行什麼工夫。

桓老師自家還不曾滅人欲,聽著這問題心思便有些複雜,下意識看了宋時一眼。

宋時卻以為他是讓自己替他回答,便朝他打了個眼色,表示明白他的意思,朗聲道:“方才羅兄已經講了去人欲之法,桓老師於此也一樣隻教人致中和,沒有彆的道理。賢兄想絕棄的人欲究竟是何何物?朱子合道理的是天理,徇□□的是人欲,飲食衣服、男歡女愛都是天理,隻不過份貪求即可。”

他不再刻意放洪聲量,用台下聽不到的聲音,平平和和地說:“林兄若一味絕棄人欲,恐怕流入佛老之說了。”

說得好,宋兄說得太好了!

剛答完題,卻被提問者徹底否定,還想讓桓老師答題打他臉的羅嘉賓就差起立鼓掌了,下台之後拉著親友口沫橫飛地罵那林書生:“簡直是佛門混進來的儒奸!”

他是頭一個被提問之人否定的,要是桓老師在台上點評幾句,流露出他解答不好的意思,那他的臉就丟大了!

豈止這台下二百多人,那書印出來呢?

他自己都想買回去印幾百本慢慢送人,天下看到這本語錄的儒生得有多少?豈不都要笑話他沙縣羅敬齋先生?

那位林生員倒是平平和和的,聽著彆人罵他也不動怒,反而有種豁然開朗的意思——理學中尋不到他要的清靜,或許可以看試試佛學。

宋主持把這場嘉賓送下去,也解脫地鬆了口氣,看著差役換了幾套新紙筆、杯盤,自己倚在桌邊喝著曬得微溫的梅湯,低聲感歎:“辦這大會真不容易,幸虧叫上來的人少。”

也幸虧隻按著辯論會的規摸放了桌椅,沒按辯論會的模勢放開他們自己辯論,不然他一個主持人恐怕勸不住架。

福建人能打啊。他頂多能勸一兩對兒,得多幾個小師兄這樣的才能鎮得住全場。

他喝了自己那碗還不夠,又拿過師兄的喝。桓淩剛說了句“我喝過”,那碗梅湯就見了底兒,宋時拿手背抹抹嘴,無辜地說:“都熱了,回頭叫差役再給咱倒杯涼的來。”

桓淩不敢看他濕潤後微微發紅的唇色,低下頭卻又見那滴酸梅湯順著他瓷白的掌緣滴下去,心裡越發翻騰,垂著眼問他:“師弟可否再說一下方才與那林生員說的,天理人欲之辯?”

他想再聽一遍那句“飲食衣服,男歡女愛都是天理”。

宋時卻不懂他的苦心,嘖嘖兩聲:“要不師兄能當進士,我才是個儒生——差點連儒生都不是,隻是個監生呢。這學習態度我可比不上。不過我剛才說的都是背熟了的舊詞,再學也學不出什麼來,我跟你咱們親師兄弟就不講這個了,我給你講個新理念。”

心即理也。

天理必寓於人欲。

兩個理念都是姓王的大師提出的,前一位是王聖人,後一位是明清三大思想家之一的王夫之。

要是學王聖人的心學,說不定就能承啟陸王,當個名垂青史的賢人;要是學王夫之要是學王夫之——王夫之可比王聖人晚生一百多年,講的還是反人性壓製的樸素唯物主義,哪怕現在不出名,過幾百年妥妥就是反抗程朱理學壓製的先鋒級大師。

這可抵得過他的一碗酸梅湯了吧?

宋時笑吟吟地看著桓淩,等他問自己這兩條是什麼意思。可他師兄竟像是觸發了悟道模式,直勾勾看著他的臉,自己參悟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