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1 / 2)

做理學就跟修仙差不多, 沒事就持靜、持敬, 持著持著忽然就開悟了, 然後就能悟出一堆理論文章來。可這講台上還需要評委老師點評呢, 你這隨便悟道可還行?

要悟也先憋著, 回家再悟!

他一篇科普文都能拖半個月一個月的, 也沒有靈感被打斷就寫不出來的時候,悟道肯定也不差這一會兒半會兒!哪怕他師兄回家真的再悟不出來了也不要緊,反正他之前應考時買了明清理學論文, 從王陽明到李贄、王夫之……甚至梁啟超的都有, 回去給小師兄講講, 說不定講到哪兒他就重開悟了呢。

宋時回首看了看台下,見底下大多數人都在溫習剛才記下的筆記,沒什麼人注意台上, 他又正倚著桌子,身子還能擋著這邊的動靜, 就抬手在他眼前揮了揮,低低叫了一聲:“師兄, 回魂了。”

他師兄果然猛地驚醒,輕喘了一聲,隻不過不像回魂, 倒像驚魂。

宋時伸指彈了彈空杯, 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 笑著問他:“方才師兄悟到什麼了?是覺得‘心即理’好還是‘理寓於欲’好?可是再好也不能在台上悟啊,這會兒已經講完天理人欲, 該開講理氣了。”

桓淩很快平靜下來,也回了他一個淡淡笑容,搖頭說道:“雖是在台上講完了,這天理人欲的工夫卻是要做一輩子的,不由人不細思。”

說著又主動往外坐了坐,勸他:“你也坐一會兒,這麼倚著不是個書生樣子。下頭還有十一道題目要講,你都要像方才那樣站到台前講解,怕是到後頭腿都要站彎了,還是趁這能歇的時候多歇歇罷。”

宋時舒舒坦坦地坐下了,但目光落下時掃過他椅子上刻意留出的位置,又有些不好意思,拍拍椅側說:“師兄你坐回來些個罷,這麼坐著不嫌硌的慌麼?不用那麼照顧我,我跟你們這些文弱書生不同,我當年……”

當年出去帶團時,一口氣爬上黃山都不帶喘氣兒的!

從來不坐纜車!

還能幫遊客扛包,照相,從隊頭來回溜達到隊尾!

初中數學追及題裡要是挑了他的工作日常當例題考,中學生都要難哭了!

就是這輩子,他也是個騎馬的漢子,鍛煉強度夠大,大腿都是肌肉,不用跟劉皇叔似的擔心髀肉複生。

他驕傲拍了拍大腿,朝桓淩一挑下巴:“我就站一天也不嫌累,師兄隻管坐回來,我熱了自己就起來了,不用你這樣委屈。”

其實若把椅子挪到兩邊會更舒服些,可這小桌上還能勉強擺張紙、寫幾個字,他看桓淩時不時要記錄嘉賓言論,若把椅子搬出去,他側著身子寫更不方便,也不好看。

他便吩咐來換水的差役去書院抬張書桌來,第二場嘉賓下去就抬上來換了。

那差役應聲而去,桓淩將茶盞推到他麵前,勸了一句:“多喝幾口。你待會兒又要在台前周旋許久,口渴了也不方便回來喝水,就趁這機會喝足了罷。”

他這主持人也不能歇太久,匆匆喝了水,就到台前繼續點名,請人上來講“理氣”。

理與氣無非是個誰先誰後,理氣一體還是各自獨立的問題。

考亭學派所傳,原是理先氣後,理氣合一的理論。

但因理氣本身都是玄虛的概念,連朱子也曾說過“未有天地之先,畢竟是理,有理便有氣,”和“天以陰陽五行化生萬物,氣以成形,而理亦賦焉”這樣將理氣孰生在前、孰生在後自相矛盾之語。而這兩句一則理先氣後、一則氣先理後,細究起來又能品出理氣為二物的意思,與他“天下未有無理之氣,亦未有無氣之理”這一闡示理氣一體的說法相矛盾。

明白如春秋這樣的史書,後人都能解讀出八百種說法,何況這從頭上就解釋得不清楚的宇宙觀呢?

四位提問者、四位解題嘉賓幾乎能搞出九種理解來,什麼理氣一、理氣合、理氣同、理氣混……宋時仿佛穿回了小學,聽滿場語文老師做同義詞分析。

大家意思都差不多,和和睦睦地互相點個讚就下台豈不美哉?

但是不行。

工夫就下在這些近義詞裡,差一個字就是“不得要領”“擾金銀銅鐵為一器”!

他這頭一次舉辦的、沒名家推薦、沒口碑沒信譽的大會請來的多是少年名家,少年就愈氣盛,愈要爭先。

最後一位嘉賓講完,宋時要送他們下去,準備下一道題目時,前一位講學的名士就起來反駁。兩人的爭論又引起了前頭兩位下場的激情,甚至來給眾生做錯誤示範的學渣們也要站起來,一個個開口就是“此言差矣”“我有異議”,眼看著就要當場搞起亂鬥來。

這怎麼成!

他這是百家講壇,又不是大學生辯論會!

他幾步壓到下首兩位先吵起來的嘉賓麵前,一手拉住一個,挺胸拔背,憑自己高人一等的身高和氣勢鎮住他們,又看了那兩位要站起來跟著理論的嘉賓一眼。

神情並不算嚴厲,卻有種因為常居管理者高位自然養成的,令人信服的氣質。

他並不替這些人評判誰的理論更高明,因為這不是他主持人的工作,也不是他一個生員說出來能服眾的。他掃視了這群嘉賓一圈,沉聲道:“這講壇上隻由人各自申理,不是辯難的所在,此時該由桓老師點評,幾位賢兄不可自行爭執起來,誤了聽名家講學。”

說著便看向桓淩,眉頭微挑,遞了個眼風過去,讓師兄幫忙教訓教訓這些挑事兒的。

桓淩卻不知怎地從他的目光中看出幾分懇求之色,先講了自家“理氣一體”“理先氣後”之說,又正色教訓了那幾個學生一句:“正如方才宋主持所言,這場自習會是為學子自家理清學業中有所不安之處而設,凡有誌於學者皆可上台析自家過錯、申自家理論,卻不是上來做先生教導彆人的。至於明天理、勘正誤,是你們下台之後各自要做的工夫,不要再此糾纏了。”

幾位學生挨了批評才想起後悔,唯唯地應了,謝過老師點評,排著隊下台了。

但台上不敢爭,下了台又不安靜。那個講“理氣一”的因合桓淩的講法一致,又覺得自家理論蓋壓彆人,又講過四五道題,待到中場休息,老師和主持人去一旁解手的時候,又爬到自家麵前的書案上,大講“理氣一”的道理,並數落起了彆人的概念比起他這個“一”差了多少。

他得了桓老師點評支持,台下也有不少被桓淩點透,支持此說的,同他一起怦擊異說。

宋時跟小師兄從書院上完廁所回來,就見桌子上高高站著個人,一呼百應,激情演講:“……若如孫兄之講理氣混而無彆之說,單一個彆字,已是將理氣判為二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