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2 / 2)

不遠處廣場旁早已架上了新彩棚,下設桌椅,擺著酒水吃食。彩棚旁安排了本地瓦子中最受歡迎的百戲藝人輪流表演,頂竿、吐火、舞劍、說書……壓軸的卻是兩隊圓社蹴鞠。

不是平常的小踢、場戶,而是正經築球。

場中架起兩竿三丈高的竹竿,中闊二尺八寸,頂上用竹竿隔出豎長一尺的空隙,左右都用網子攔著,隻餘中間一個圓形球門——大概是為了符合圓社子弟的風流人設,這球門就叫“風流眼”。兩隊球員分立在球門兩側,都穿著圓社製的短打球衣,一隊著青衣、一隊著緋衣,規規整整,隻是人少些,各隊都是十二人。

風流眼下立著一個裁斷勝負的“都布署校正”,手中拿著兩根竹簽讓各隊球頭抓鬮定先後。

武平縣雖是小地方,但山民好武風氣重,運動的風氣自然也好,圓社水準不比大州縣的差。抓著鬮的青衣球頭回身一勾,傳到正麵對球門的驍色腳上,又在左右竿網、正副、副挾之間傳遞,從慢到快、從低到高,待球勢蓄積到極點時再由次球頭傳給球頭,那球頭淩空一腳抽射,直穿風流眼!

一球入眼,席間歡聲雷動。

彆的百戲或許有人不愛,唯有這氣毬是人人都會踢兩下,甚至不懂也能看出好壞的。

少年書生們指點著場上“那散立接得不差”,“這一下大膁踢早了”,“次球頭尚未踢端正,怎地就傳給球頭了”,“還是左軍贏麵高,右軍球頭怎地又踢到網子上了”……

方提學和兩位閒居的老先生不如年輕人投入,卻也要憑經驗點評一番“左軍副挾這一拐跳得好”“右軍那副挾踢得有些低了,球路不穩”。連宋縣令這般年紀的老大人也憶了憶當年勇:“下官當犬子這般年紀時,蹴球高到一丈八,若下場踢球,也築得過風流眼。”

一丈八不算什麼!

方提學年少時最擅用肩背接球,上截解數壓倒高俅,不讓柳三複。王知府當年憑一雙鴛鴦拐踢七人場的“落花流水”,真能踢得那六人落花流水。張郎中則是個“腳頭千萬踢,解數百千般”的大家,球隻要挨身上就似沾了鰾膠,摘它都摘不下去。

桌上的老先生當年都是無雙無對的高手,兩位正當打之年的小夥子則靜靜地坐在一旁看著他們憶舊。

同桌還有一位代表黃巡按來本縣的田師爺,他這年紀還是能下場見真章的,故不大敢往上吹,隻謙虛了一聲“尚可”。又見同桌兩個少年人默默不語,便問他們:“桓大人與子期正是風流的年紀,怎地不講講自家踢球的本事?”

宋時靦腆地笑了笑:“實在比不得家父與幾位老大人,隻在裡閭間隨便踢踢,不敢在方家麵前獻醜。”

雖然他也就踢成了個圓社正式社員,能踢八尺闊的場子吧。

桓淩更謙虛:“下官還不如師弟,隻是少年時跟兄弟朋友踢幾回罷了。”

嘖嘖嘖,這兩個年輕人倒謙虛。方提學笑道:“你們看那些少年書生,都要下場跟著踢了,也不見你們變變顏色,也忒老成了。”

宋時笑道:“這也容易,現成的場子,書院裡還有備著小學生玩耍的球,叫人取來幾個,等這場球分出輸贏,便叫大夥兒散散筋骨。”

場上一隊踢球的,場下二百人裡能有一百多個節目播報員,老大人們雖都憶著崢嶸歲月,也聽見左軍進了七個球、右軍進了五個球,眼看著是左軍將勝。

宋時便命人取球和獎品來,“校正”裁斷了勝負之後,便叫兩隊球員上來給老大人們行禮,當著方提學他們的麵頒了獎。

彆處都是勝的有獎,敗的挨罰,他這裡輸的一樣有獎,隻是布料差一等。那個本該挨打的球頭感激再三,宋時想起他那時代的國足,油然生出幾分同人不同命的感歎,扶起他說:“你也一樣受了辛苦,不當挨罰。待會兒眾人下場踢球,你們好生陪練,莫使有人傷著。”

他爹和王、張兩位老先生是真個不能下場了,但方提學還是奔四年紀,田師爺更年輕些,兩人都下場試了試。

宋時親自下場陪他們,桓淩便也下了場,四人兩兩相對,按東西南北順序踢個“四不顧”。因田師爺隻會用腳背拐踢,偶爾用脛骨,方提學卻擅長上截解數,要用肩、背、肘接,宋時便在中間低接高送,球在腳尖、腳麵、膝上跳動隨心,靈巧隨心,頗有張老先生年輕時的水準。

雖然沒能給提學大人喂出一身他自己聲稱的好技術,卻也能讓他接得舒舒服服,連踢多少輪也沒落地。

要落地的都被下首的桓淩搶先一步接起來了。

桓淩正站宋時對麵,上首是方提學,下首是田師爺,隻除了偶爾方提學失腳踢偏了要救一救,並不費力,救球之餘還有暇心看師弟一人帶飛兩個庸手——

他今日換了一身略鮮亮些的玉色衫袍,踢起來腿、腳、腰、肩都隨著球勢而動,身姿搖曳、衣袂飄飄,叫人不禁想起一段《滿庭芳》:

“低拂花梢漫下,侵雲漢、月滿當秋。”

他□□著舊詞,場中又不知何人唱起了《圓社市語》。那群蹴鞠好手,或者還夾著幾個風流書生附和起來,胡亂唱什麼“瞥見一個表兒圓,咱們便著意”。

桓淩從來不喜這些風流豔曲,聽著那等“表兒圓”“水脈透”的詞句便忍不住要皺眉。

他下意識看了宋時一眼,卻見他聽了這圓社社歌之後倒精神振奮,踢得越發瀟灑,左腳接著球便往上一顛,騰身而起,右腳外踝踢轉,使個鴛鴦拐將球高高送給了方提學。

方大人連忙用肩頭接住,也顛了幾個花樣才往下傳,桓淩也不好拂了他們的興致,拿出了些真本事來踢。

連踢幾圈,田師爺倒是第一個堅持不住了,將球低低地踢出去,歎了聲:“學生這些年真是清閒慣了,才踢了幾個球就有些疲累,必須要下場了。”

他說話間,那球已是傳到桓淩腳上。桓淩球勢才往外拐,聽到他說一聲“疲累”,便又使腳尖勾回來,盤了幾下,恰恰壓著一聲情致綿綿的“兩個對壘,天生不枉做一對”,踢向正對麵的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