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2 / 2)

而這篇文章的破題竟不是褒貶霸主,而是明《春秋》“責大國易諸侯之序,所以謹禮也。”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竟和第二題的“克己複禮”之旨呼應上了。從“非禮勿視”四句中教人克製自身視聽言動不越禮,再到此題中用宋公更改諸侯次序而致生亂為例反證謹守禮儀的重要;就仿佛這《春秋》題是前麵《論語》題的延伸,叫人一篇接一篇,看得酣暢淋漓。

原來他還是看低這考生了,這份卷子前後呼應、錯落有致,竟是如書法一般有整體安排,不似彆人那樣憑著一腔才氣從頭硬寫下來的!

他早忘了如何跟曾考官保證隻看一篇的,看完這一篇,極順手地翻開了下一篇《祭公來,遂逆王後於紀》。

好在他沒順手圈點,再寫個判語。曾鶴齡苦等他看完了才把卷子要回來,忙拿著卷子回了旁邊的春二房,關上房門,執了管藍筆,舒舒服服地倚在官椅中看卷子。

可圈可……不用點了,還是圈吧。周天子迎娶紀王後這篇,從夫婦之義升華到以君臣、父子、夫婦、朋友五倫之禮教化百姓,文意升華得甚是深遠,值得多畫幾行圈。

就這麼一篇篇看下來,再回頭時他鄂然發現自己在考卷邊上圈的圈實在太密,不似尋常考卷該有的樣子。而且除了那些藍圈之外,竟連次一等的點都沒畫上,更不必提給平庸之文的尖或是最次的豎。

他給這份卷的評價是否太高、太招搖了?

曾房師素來謹慎,看著滿篇密圈總有些不安心,又一次拿卷子給同房考官們去看,問薛、程兩位房考官:“兩位賢弟判的卷子裡可有這樣的?我拿過來比比,是否圈的太過,將不值一誇的地方也畫了圈出來。”

哪裡有不值一誇的地方?

薛考官親自認證過這卷子好,當場勸他:“我和致遠兄都相信延年兄判的一定不差,兄長怎麼倒不自信了?這文章不好,弟也不會放著自家幾百份卷子不看,搶了你的看不是?”

程考官當時倒沒跟著他們搶,此時房裡的試卷都判完了,隻差複核一下即可薦給考官,便接過考卷來細細看了一遍。

看著看著,他臉上便帶了幾分了然的笑意:“難怪延年兄與子易賢弟看著順眼,這幾篇《春秋》題竟是不重褒貶,而從禮義入手,與次輔治春秋的要旨相似。”

次輔當年在翰林院當過講師,也在禦前當過講師,寫的直講講章他們都是用心研讀過的,如今看著這迥異同儕,倒與次輔立意相近的文章,自然親切。

曾鶴齡笑歎:“若果真如此,倒是這考生討巧了。不知這卷子呈上去,兩位主考官當作何想法。”

薛簡道:“不知他是原就與張大人理念相投,還是考前聞知考官是誰,臨時抱了佛腳。若是他本就有這般念頭,倒可說與主考有師弟緣份,若是臨時抱佛腳……”

為迎合考官更改文風還容易,畢竟平日做題時就可以多練習,可要能臨時更改治學理念……

這天份可真不一般了。

曾鶴齡再無猶豫,提筆批了“大道貴仁義,得春秋之意也”,等到第二場、三場的考卷送進來,他都按著自己的心意畫滿了藍圈,終究高高地將這份卷子薦給了考官。

春秋房中出了這麼個才俊考生,將來取中了,也是他們考官的實績。

三位房師薦上卷子時也不吝誇獎:“此子屬文不循舊義,彆出心裁,竟能拋開凡例,憑《春秋》讚責之語寫出聖人修《春秋》時以規箴後世謹守周禮之意,理學工夫深厚,足以為本房魁首。”

主考張大人看了三位房考官一眼,露出一個頗有興味的笑容——

這考生對春秋的看法倒和他一樣,是真心如此還是為討好考官刻意偏向?他的文章是真正力壓一房,還是房考官們為了討好他這個次輔,刻意挑出與他理念相同的考生出來?

他接過考卷,先不急看前麵最重要的四書題,而是先翻開了據說與他一樣寫出“複禮”之意的春秋題。

“責大國易諸侯之序,所以謹禮也。”

咦,好一個“謹禮”!好個大膽的考生,他居然開門見山,破題便點出《春秋》經的禮義教化之功!

而這題目竟也破得冠冕堂皇,又不失自然:“謹禮”二字打開思路,往後便以宋公失序之事引出不“謹禮”而使各國尊卑失序,以至後來國家之間隻能強弱而非依王製、周禮論尊卑,至有春秋、戰國各國爭霸之亂。如此看來,足以見孔子於此處責宋公亂諸侯次序是何等遠慮——

這篇文竟不是他以為的,為了投主考所好而硬在自己的文章中添入幾句“複禮”之言的文章;而是真的與他理念相投,寫出了他出題時就想讓考生理解到的,聖人作《春秋》是為引導天下人歸複仁義禮信之德的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