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健的呼嚕聲不知道什麼時候停止了,閉著眼睛聽了半天,然後坐起身來說:“遇見夏凱凱的事,你沒和彆人說吧?”
夏知州轉頭去看溫胖子,有一瞬間不耐煩,想說你誰啊,囉嗦什麼,後來還是忍著,懂禮貌地回答道:“沒呢。我三伯他們知道夏凱凱過來了嗎?”
溫健揉了揉眼睛,扣出一坨眼屎,屈指彈出去的時候臉上都是厭惡,他說:“知道什麼,你這邊忙著認親,夏振強那邊是個什麼態度怕是比我們還要清楚,就彆囉嗦這些了,沒看見我們還在住院嗎?病人,休息,您請了!”
夏知州臉上的笑容一下就消失了。
他轉頭去看夏凱凱,夏凱凱也隻是淡淡的,沒有挽留的意思。
夏知州抿了抿嘴,從衣服裡掏出一張銀行卡,下麵壓了一張紙條,說:“那行吧,我先走了,這是你住院的錢,下麵是密碼。用完記得把卡折了,丟掉就是。”
這樣說著,夏知州站起了身,走出去兩步,又轉過頭來,說:“過幾天再來看你啊。”
夏凱凱的目光從銀行卡上移開,看向夏知州,點了一下頭,最後說了一句:“我現在生活的很好,希望你遇見我的事,不要告訴其他人。”
夏知州深深看著夏凱凱,然後點了一下頭。
等人走了,溫健就迫不及待坐在夏凱凱的床邊,壓著聲問道:“這還是你親戚啊?夏家人啊?你說你,和老夏家是不是有什麼孽緣啊?這樣的飛來橫禍都能沾上。”
夏凱凱說:“夏知州,有點印象,記得小時候我媽帶我到他家過兩次,第一次就幾天,後來一次住的很長,等我再回家,我媽就住院了,然後沒多久就沒了。”
溫健耷拉著眉看他。
夏凱凱從來不缺錢。
夏家有錢,又怕外人說三道四,所以每個月的生活費給的足足的,足到了一個讓成年人都羨慕的程度。
然而與之對比,就是夏家的薄涼。
這麼多年,十來歲的孩子住校獨自生活,當爸的不管不問不說,也沒見過哪個夏家人來關心一下年幼的孩子,甚至還覺得孩子叛逆不聽話,在外住校就是叛逆,不回家就是丟臉,當真能把孩子丟在住宿的學校一來就是近十年。
溫健不待見夏振強,也不待見夏家其他人,至於這個和夏凱凱一樣大的夏知州,雖然明知道都是大人造的孽,他也對他沒什麼好感。
如果可以,他是希望夏凱凱能夠一飛衝天,絢麗綻放,再出現在夏家人眼前的時候,優秀到讓夏家人後悔的程度。
但夏知州一個耳釘,就破壞了溫健所有的構想,人住院了,總決賽沒戲了,還好意思跑來認親?
現在彆說好言好語的對待人了,他沒有直接上手開撕就不錯了。
“其實不參加總決賽真沒什麼的。”夏凱凱還得反過來安慰慫眉耷眼的溫健,“這比賽我沒和你說過,獎牌是可以買的。”
溫健眉眼一提,驚訝地看著他。
夏凱凱說:“俱樂部本身就是商業滑為主,派選手參加比賽的最終目的也不過就是為了體現俱樂部的專業性,打造名氣,像做廣告的一樣。當選手的成績和利益密切聯係的時候,在這類世界滑聯的監管力度不夠的比賽裡,用錢買獎牌很正常。”
溫健眨巴著眼睛想了想,隻覺得夏凱凱說的很有道理,不是唬自己的。
就看金鑫俱樂部這段時間的人氣,就知道獲獎的俱樂部多受追捧。
夏凱凱又說:“你覺得我們分站賽的194分,是怎麼來的?真是我們滑的特彆好嗎?”
溫健蹙眉:“滑的確實好。”
“值194分,全世界排名前十?”
“那倒不至於。”溫健臉垮下來,“但我們可以努力。”
“行行行,誰和你說這個了。”夏凱凱一直笑著,笑容很溫柔,也充滿了耐心,說著自己想要告訴溫健的話,“我們滑的再好,拿再高分,也拿不到這麼多。那些裁判卻還是給了我們高分,為什麼啊?”
溫健眼珠子一轉:“維克多雷蒙德!雷蒙德先生!”
夏凱凱點頭,最後總結了一句:“成績和利益掛鉤,但是背景最重要。先不說其他的,隻說雷蒙德在,我們的總決賽成績肯定不會太差,我估計著一個獎牌是少不了的。但這還好,你說他們要是一激動,打了個200分怎麼辦?傳出去不被笑死了,這是捧殺啊!”
溫健臉的肉顫了顫:“這麼複雜的?”
夏凱凱點頭:“複雜。”
“那現在怎麼辦?”
“不參加就不參加吧,我還真的沒什麼遺憾。這不快過年了嗎。好好過個年,等二月底,滑聯那邊公布新賽季的標準後,我們提前一點做準備,該找的人都找齊了,然後直接進入新賽季的訓練。這一次什麼都不想了,第一個目標就是定在八月份的四大洲比賽。”
“好!”溫健點頭。
夏凱凱見溫健接受了自己的提議,身上的喪氣煙消雲散,便笑了。
溫健見著夏凱凱臉上的笑容,一掃疲憊,便也跟著笑了。
其實自己的遺憾還是其次的,就怕對方覺得不甘心,勸一勸,聊一聊,說通了,看見對方笑了,釋然了,就好。
因為徹底放棄了總決賽的原因,溫健就要開始新賽季的規劃。
新賽季最關鍵的,繞不開的就是編排問題。
所以溫健打算去見見那個佘磊,能不能行,可不可以,見麵談過了,不行早點換。金主爸爸給了不少的讚助費,外國的編排也不是請不起。
所以第二天溫健就沒過來。
他直接去了A市的體育大學,佘磊現在在大學裡就讀冰上藝術的博士,今天他還要給大學生上課,所以就約在了大學的水吧裡麵見麵。
就這樣。
溫健與佘磊麵對麵坐在了一張桌子上。
熱騰騰的茶水泛著鮮嫩的綠色,吸附在綠茶嫩尖的水泡翻滾著在水麵破開,嫋嫋的煙氣繚繞在他們之間,兩人見麵都隻是禮貌地笑了一下。
溫健在觀察對麵的,據說才華橫溢的花滑編排。
年齡是真的不大,據說是A市體育大學,冰上藝術的博士,也就三十來歲。但是看麵相是真的小,就像才進大學的學生,個頭也很嬌小,帶著深藍色框架的眼鏡。隔著厚厚的眼鏡,他知道對方也在觀察他。
溫健並不打算讓沉默太久,時間長了隻會尷尬。
便說:“佘磊老師,咱們是第一次見麵,但我對您是神交許久,您為蘇宇編排的節目我都看過,難度和意境確實是世界一流,包括伍弋的幾個節目,也能看出您的才華。但我這個人也是個實在人,電話裡有些事我也沒說,但當您願意見麵了,就說明咱們可以仔細談談,所以我就想問您,您對冰舞編排有把握嗎?”
佘磊扶了一下眼鏡框,還沒說話,臉就紅了。
他說:“我沒做過冰舞編排,真的沒什麼把握,但是我很想嘗試,就不知道你們願不願意冒這個險了。”
溫健不想冒險,當時就不想談了。
他們可是奔著世界大賽去的,你都沒把握編排冰舞,給我在這兒說這個,還把我專門叫到學校裡來,是以為我們沒錢肯定要求著你嗎?
但佘磊說話間,已經迫不及待的從身邊的背包裡掏出了一個平板電腦,他的手指快速的在上麵按了幾下,然後將平板電腦的畫麵對準溫健,滿臉期待地推到了溫健的麵前。
出現在溫健麵前的是一個用電腦編程做出來的,有點類似於火柴人,但是身材更長,女生會有裙子的設計,是一種人物形態的簡筆畫。
平板電腦裡傳出音樂的聲音,是一首鋼琴曲,旋律悠揚,節奏緩和,溫健聽著有點耳熟,像是前幾年的網□□曲,熟悉的音樂更容易代入情緒,因而畫麵裡那隨之舞動的簡筆畫小人就活過來了。
他們在冰上滑著,無論是華爾茲的握法,還是腳下的用刃,都被明確地標注出來,畫麵大部分時候是一種追逐著簡筆畫小人前進的視角,但是有時候也會拉得很高,能夠看見他們在冰上滑出的圖案。包括一些托舉和舞蹈旋轉動作,都特彆精細地演繹了出來。
溫健還第一次這樣看一場冰舞。
看了。
就很難忘了。
圖畫有圖畫的美,真人有真人的美,但是兩者又是共同的,溫健簡直可以通過這些簡筆畫的人物,在腦海裡映入夏凱凱他們滑著這動作,這曲子的模樣,一定美好極了。
甚至包括一些托舉動作,溫健想都沒想過的,可以那麼美,美得讓人屏息,心顫。
就好像看一遍,就特彆特彆地想要這個節目了一樣。
佘磊臉頰緋紅,耐心地等著溫健看完,他有點害羞地說:“冰舞是所有花滑項目裡唯一不同的項目。對技術動作的要求不高,藝術性占了更大的分值。這兩年,我閒來無事,也會去思考如果讓我去編排一個冰舞節目,會是什麼模樣的。我應該通過什麼樣的音樂呈現出什麼樣的效果,我還會想,冰舞不僅僅要美那麼簡單,在美的基礎上,我們也應該保證一個技巧值,所以還專門思考出了一些托舉動作……理論上應該是可以的,但是沒有真人訓練過,我也不敢保證。”
一口氣說了這些,佘磊臉上露出笑,像是獻寶一樣地說:“您要是覺得喜歡,這套節目就送給你們,我可以保證是原創的。”
“佘老師?”溫健懷疑自己聽錯了,“節目送給我們是什麼意思?”
佘磊說:“我沒編過冰舞,隻有男單的經驗,其實到現在,我都不知道為什麼會在國內突然就有名了。你看,我就是這樣,和不認識的人說個話都難受的要命,教授讓我上台講課,我克服了一個學期,到現在每次上台都害怕。所以你讓我保證,我的冰舞一定可以拿獎什麼的,我真的不敢給您發這個誓。”佘磊說著,笑了笑,“之前你們聯係我的時候,我特意去找過你們的冰舞節目,所以今天約你過來,就是想要把這個節目送給你們。它肯定不是最好的,也是我個外行在班門弄斧,但是我保證它是我的心血,我花費了兩年的時間才完成了它。”
溫健剛剛聽完,便一拍桌子:“佘老師啊!”
佘磊嚇得渾身一個激靈,嘴唇好像都變成了波浪形,驚恐地看著溫健。
溫健滿臉橫肉地瞪著人:“我們是用了您心血不給錢,占便宜的人嗎?我們有說過讓您保證一定拿出冠軍節目了嗎?您現在說這些喪氣話是看不起我們嗎!覺得我們俱樂部的人就是一身俗氣,明碼標價是不是!”
佘磊瘋狂搖頭。
溫健說:“這節目我喜歡,但我拿回去還要和隊員商量,一旦采用,您就是我們新賽季的冰舞編排,就算不能合作,我們也會保證不用您獨有的創意,這是我們的道德底線!”
佘磊點頭。
然後溫健咧嘴一笑,卻一點也不溫柔,反而像是笑開嘴角的大灰狼,看著小鹿佘磊說:“那我們喝茶吧,我想聽聽您對這個節目的想法,當初的構思,以及您想要表達出來的故事。”
佘磊聽話地拿著茶杯喝了一口,定了定神,這才結結巴巴的說起了自己的節目。
……
溫健把平板電腦帶回去給夏凱凱的時候已經是晚飯之後了。
夏凱凱的腦袋確認沒什麼問題後,明天就可以出院,至於手上的傷隻能慢慢地養。
溫健來回趕了一天路,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就把平板電腦遞給了夏凱凱,然後看向了坐在床邊的夏知州,說:“你怎麼又來了?”
夏知州笑道:“我給凱凱帶了一點東城的名小吃,我排了半個小時的隊才買到的。”
溫健蹙眉,然後問道:“小文呢?”
夏凱凱正在點開軟件,聞言頭也不抬地說:“我讓他回去了,我又不是斷了腿動不了,他在這兒我還彆扭,所以就讓人走了。你晚上也彆留這兒了,忙一天,回去好好休息,明天過來直接幫我辦出院就行。”
溫健沒說話,隻是指著視頻說:“你先看一遍,晚點我給你講一下佘老師的節目構思,你要看著合適,我們就和他簽約。”
“你覺得呢?”夏凱凱問。
溫健說:“你先看,看完和我說說,看看咱們兩個人的想法是不是一樣的。”
“好。”
夏凱凱點開了視頻,音樂聲就從平板電腦的揚聲器響了起來。
還沒等夏凱凱看懂那個簡化的線條小人呢,就聽見夏知州說:“知了?”
夏凱凱看他。
夏知州說:“前兩年歐美大火的一首歌,曲名叫《知了》,旋律很不錯,關鍵副歌部分的氣氛營造的很好,色氣滿滿的。”
這樣說著的夏知州一副親昵的模樣,坐在了夏凱凱的身邊兒,側著身子和夏凱凱一起看,不知道的才進來,還以為他們關係有多好。
溫健不爽,在另外一邊的床邊坐下。
夏凱凱肩膀被迫收縮,成了餅乾夾心。
視頻的配樂確實不錯,旋律其實很簡單,但是是沒聽過的,又確實貼合人類喜好的一種旋律,所以哪怕有不少重複的地方,依舊讓人覺得好聽。
但夏凱凱的注意力還是集中在簡筆畫小人上。配著音樂,他看見畫麵在開始後三秒鐘,分成了兩個一大一小的窗口,大窗口依舊是簡筆畫小人在滑行,小窗口則是冰上的圖案。必要的時候,還會再彈出一個窗口來提醒這裡應該用上的步伐。最讓夏凱凱驚訝的還是幾個托舉動作,有熟悉的,但也有從沒見過,佘磊完全原創的。不一定能夠滑出來,但如果可以滑出來,一定很驚人。
而且等到了副歌部分亮出來的時候,冰上的兩個人隨著性感的氣聲搖曳,那種完全合樂後展現的意境簡直美妙極了,哪怕隻是兩個線條小人,都看得人有種血液翻湧,心跳加速的感覺。
回過神來,一套四分鐘的自由滑節目,轉眼的功夫就看完了。
夏凱凱意猶未儘。
他抬頭看向溫健,說:“這個佘老師確實很有才華。”
溫健笑著點頭:“不比那些國際編排差,難怪蘇宇滑他的節目都能拿下第一名。說實話,我這次去了A體育大也是深有感觸啊。為體育,為運動做學問的人是真的不少,這麼一批批地培養出來,我們的硬件水平並不比國外的差。就拿佘磊說事,要沒有蘇宇,能有他佘磊,但要是沒有佘磊,是不是蘇宇也不行?這是相輔相成的,花滑選手和編排老師相互倚重。”
夏凱凱點頭,是這樣。
溫健又說:“咱們國家的冰舞是真的不行嗎?運動員不行?編排也不行嗎?所以一定要到國外去找編排,覺得花了大價錢的編排就可以出成績,這特麼不是純粹的心理暗示,自我安慰嗎?你說佘老師這冰舞節目差嗎?就我看來,有新意,有內涵,還有炸場的元素,算不上頂尖,也是高質量的節目了吧。所以咱們啊,缺的不是資源,缺的是能夠把這些資源都能夠合理運用,並且展示出來的好運動員。”
夏知州在旁邊說:“您就直接誇凱凱能讓這套節目大放光彩,就得了唄。”
溫健瞪他。
夏知州笑:“第一次看這個版本的冰舞版,感覺是真不一樣,嗯……不行,靈感來了……來了來了……臥槽!炸了炸了!”
說著,夏知州就神叨叨地跑到了旁邊的座椅上,掏出手機開始寫寫畫畫。
夏凱凱和溫健盯著他看了兩眼,然後乾脆又回頭繼續討論節目的問題。
這套節目真的很讓人震撼,但因為確實有些動作難度太高的原因,夏凱凱自己也沒信心能滑出來。
但要說,就因為這個原因不要這套節目了不可能,就算是花費大價錢買下來都行,今年滑不出明年滑,這節目早晚能夠閃亮亮相。
夏凱凱最後一錘定音:“和佘磊老師簽約,新賽季我們就練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