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新生(三)(2 / 2)

我這一問,雲舒下意識的看了眼胤禛,而胤禛臉色開始極速變換。這時,十三阿哥睜著惺忪的睡眼從偏房出來,恰好聽見我問雲舒的話,驚詫的看向胤禛問道,“四哥?達楞還沒放出來?”

“什麼?你抓了達楞?”我一下明白墨跡受驚的原因!上次我私自跑到揚州找他,墨跡被罰跪一夜,而達楞更慘被抽了三十鞭子!這次我私逃出京,怎麼忘了胤禛的性子?“你把達楞怎麼了?他人呢?”

胤禛囁喏著唇,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匆忙解釋著,“不是...我昨兒一見他和墨跡便是一肚子的火,隻是讓人抓了他,並沒怎樣,剛已經命人去放了,估摸著這會該到了!”

話音未落,達楞已如一陣風似得衝了進來,見著我們也就微行一禮便一頭紮進房裡去了。見達楞完好無損,我安了心,狠狠剜了眼胤禛,讓雲舒雲卷帶著去前廳候著了。

自晨起一直到日落,那孩子一直賴著不肯出來。我又急又怕,在廳裡來回踱步,雙手始終合十祈求滿天神佛包郵墨跡母子平安。“小姐,墨跡姐姐吉人隻有天相,必會平安順遂的。”雲卷端上一碗蜂蜜白粥,這一天除了早晨吃了一小塊點心外水米未進,墨跡那邊沒有消息,我怎麼吃得下?“你一天都沒吃沒喝了,多少進一些吧?”

我將碗推開,搖頭道,“先放那兒吧。我不太想吃。”

“不想吃?你不吃不喝就能幫上忙了?”胤禛一把搶過碗,瞬時一拽將我按進椅中坐下,“老十三已經將全西安城最好的大夫穩婆都請了過來,你還怎樣?”

“我還要怎樣?”我怒極反笑,將手裡的帕子使勁扔到他身上,“若不是你突然跑來,若不是你抓了達楞墨跡能這樣嗎?哦——我明白了!你不但要殺了我的孩子還要殺了墨跡的孩子嗎?”

胤禛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無比,他圓睜著眼,喉結快速滾動著。

“玉兒...”一直默默喝茶不出聲的十三阿哥驚愕的站起身看著我,“你...”

“老十三,你們都出去。”胤禛閉上眼,長長的睫毛在他的臉上投下一片深黑色的陰影。我漠然的看著十三阿哥帶著雲舒雲卷退出去彆過頭不想看他。

“玉兒哦...我知道你恨我...”胤禛蒼白的臉上忽的擠出個極為哀傷的笑來,“可是,你的孩子難道不是我的孩子麼?”

他那樣悲傷的樣子令我有些麻木的心再度如同被開水澆上,那一瞬,我隻想將他緊蹙的眉撫平...

“小姐!小姐!”門再次被急促的敲響,墨跡的丫鬟春綠喜氣洋洋的叫道,“生了生了!墨跡姐姐生了位小公子呢!”

轉眼,一個月過去,初冬的寒意一日勝過一日。

我笑眯眯的抱著被大紅錦被包裹住的小人兒,出生僅僅一月,卻長得分外眉清目秀,完全不似達楞那般五大三粗!這折騰墨跡一天一夜的小家夥一天一個模樣,白白嫩嫩,可愛極了!如果我的孩子還在,現在已經能牽著我的手喚我額娘了吧?

“墨跡姐姐,小寶的名字還沒想好麼?”雲卷輕輕逗弄著孩子,笑嘻嘻的問道。

達楞不好意思道,“一直想不好孩子的名字,我是個粗人,大字識不得幾個,墨跡總是怕我把名字沒起好。”

我將孩子遞還給墨跡,望著墨跡一臉柔情注視著孩子的臉連帶著我也心底愈發柔軟,“這孩子都滿月了,你倆還商量不出來個所以然來,總不能老是小寶小寶的叫著吧?”

這一個月,胤禛絕口不提他何時離開,也未要我和他走。十三阿哥在朱雀門外買了處三進三出的宅子。天亮,胤禛一人迤邐而來,坐在角落裡品茶看書;日落,他陪著我用過晚膳,靜靜看著我查看一天的賬目,時不時與顧之言探討銀錢進出如何開源節流,聽得顧之言不停點頭。可他從不留宿,每日他走之前隻看我一眼,見我未有挽留之意,便在我額上落下一吻,翩然離去。

今日是九月十六,正是小寶滿月,墨跡與達楞意思僅是自己家人一起聚聚,算是給孩子把滿月過了,誰知,胤禛與十三阿哥也來了並給小寶送上厚禮令達楞墨跡受寵若驚。

雲卷最是活潑,一月相處下來加上十三阿哥雖是皇阿哥卻沒半分架子反而和氣的不行,“十三爺讀書萬卷,自然是能給小寶賜個好名字的,不知十三爺肯否?”

十三阿哥哈哈一笑,“我?我那行啊?要說讀書,我哪有四哥讀的多?我可是見了書就打瞌睡,有那時間還不如多打上幾套庫布!”

我心下一動,朝著墨跡使了個眼色,墨跡頓時會意,一拽達楞抱著孩子起身跪下道,“四爺您是天潢貴胄,奴才等身份低賤論說是不敢求您的。可您是龍子鳳孫自有皇天庇佑,求四爺為我兒賜名,望皇天看在四爺的麵兒上能佑得我兒平安喜樂!”

胤禛麵無表情的看著跪著的三人,一手轉著拇指上的翠玉扳指,良久他都不說話。我正以為他要拒絕時,他忽然開口道,“就叫薩拉額爾敦吧。”

達楞稍楞,轉而明白,連忙叩頭道,“奴才謝四爺賜名!”

胤禛說的是蒙語,見我們都不明白,十三阿哥笑道,“生在八月十六正是月亮最圓的時候,小名又叫小寶。蒙語薩拉是月的意思,額爾敦是寶。都明白了麼?”

聽他這麼一說自然是明白了,墨跡還未叩頭謝恩,胤禛又淡淡的開口道,“如今孩子也有了,這一路上護著福晉也是一功,等爺回京讓你十三爺找個由頭安排你們脫籍吧。”

胤禛這雲淡風輕的一說,達楞墨跡激動的連連叩頭,喜極而泣。

額爾敦還小,不一會就鬨著要吃,墨跡隻得抱回內室喂奶。十三阿哥嬉笑著拉著達楞喝酒,胤禛酒量極淺,隻抿了一小口便在一旁微微笑看達楞和十三阿哥拚酒。我有些失神的望著在外人前少有如此溫和神情的四阿哥,朦朧的燈光在他身上鍍上一層柔而溫暖的光,那如神祗的麵孔即便我閉上眼也可以描繪出。待我回神正好對上胤禛滿含神情的眼眸,我麵上一紅,掩飾性的站起,隻說一聲,“我要去更衣,你們自便。”便帶著雲舒雲卷急急出去。

等我回來時,十三阿哥和達楞都不見了。隻有胤禛一人在燈影深處,整個人像被濃濃的陰影包裹著,渾身散發著寒涼的氣息。我摒退了雲舒雲卷,緩緩至他身邊。胤禛一手支著額頭,另一手擱在膝頭緊緊攥著,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見。桌上倒扣著一封信,滿滿的一頁墨跡。

“胤禛...”我輕聲喚著他,他的身軀極輕微的一顫,“你怎麼了?”話未問完,他長臂一伸將我的腰身環住,臉孔也埋入我的衣中,他輕輕蹭著,低聲呢喃,“玉兒...玉兒...”

我沒來由的感到恐懼,上一次他這樣是在向康熙請旨求娶年可嬈之後的那個夜裡。想到此,我不由得冷下臉,向後一步抽出身子逃出他的禁錮。

“你...”胤禛一怔,瞬間明白了過來。立即站起將我緊緊抱住,在我耳畔說道,“玉兒和我回京吧...和我回去吧...”

他低沉沙啞的聲音像是有毒的曼陀羅花,明知萬劫不複卻依舊沉醉!我的呼吸近乎遲滯,呆呆的任由他抱著。

良久,我找回了理智。輕輕將他推開,“胤禛...我若回去,你可否休了年可嬈?”

胤禛原本混沌的眼神倏地清明起來,他整個麵部表情僵硬起來,半晌,他乾澀的說道,“玉兒...你知道我不能,現在不能...年羹堯他...”

我打斷他的話,搖頭輕笑,“我知道你不能。你也不會。至少你沒有騙我。”

“玉兒!我需要你!”胤禛急切的拉過我的手,他的掌心不如以往的溫暖而是冰冷一片,“我必須回去!福晉傳來急信,弘...”

“我不管你回去做什麼!都與我無關!”我捂住耳朵,不想再聽他的話!“我原諒你了,真的!真的!我也不想恨你了。因為,我恨你比愛你還要累啊!”眼淚不在受控,一滴一滴滴在他的手背上。我哽咽著說著,“這一個月我看著你對我好,在我身邊陪著我,我很貪戀這樣的感覺。隻是,胤禛啊,你可以陪我一個月兩個月,可是你能一直在我身邊這樣下去嗎?不...你不能...你是胤禛,你是雍親王,你有你的抱負...”

“玉兒...”

“不!你讓我說完!”我怕我下一秒會撲入他的懷抱,我依然愛他,從那天早上見到他我便明白我偽裝的再好,我還是愛他!“你必須利用年羹堯、年可嬈甚至是你自己!可我做不到!我沒有辦法看著你去彆的女人身邊,我沒有辦法去想你和我說過的話不管真心也好虛與委蛇也罷去說給另外一個女人聽,我更沒有辦法接受你身上彆的女人的味道!胤禛,我們結束好不好?你不要再找我了好不好?你當玉兒已經死了好不好?求你...放手吧...”

胤禛高大的身軀猛的一震,幾步才定住,他雙拳緊握,脖子上的青筋高高鼓起,整個人迸發出駭人的戾氣。驟然間,他緊閉的雙眸猛的睜開,眸中迸射出陰森的光來,他一手捏住我的下巴,冷傲的說道,“讓我放了你好去找嶽鐘琪麼?好讓你和他雙宿雙飛麼?你趕緊死了那條心!以前和你說過,你若是敢離開雍親王府,我便先拿你姐姐開刀,這次不是和你開玩笑了!再有,墨跡剛剛產子,你說她還敢拿額爾敦的性命開玩笑麼?”

那一刻,心中的疲累又如兩年前,與他終歸說不通。“我不會離開這裡。我也不會再逃了。正如你說的,額爾敦還小,我不想他在顛沛流離中長大!至於京城,我不會回去的!”

胤禛一時氣滯,腮邊的筋肉幾番起伏,最終化作一句,“隨你!”說完,胤禛從懷裡掏出一個手帕包著的東西請放在桌上,轉頭大步離去。

我拿起手帕打開一看,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淚來——那日被摔得粉碎的山茶花玉墜,如今再次被拚湊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