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交鋒(1 / 2)

&nb胤禛是在西安城裡降下今年冬天第一場雪的清晨走的——如被蒙上厚厚一層幕布的天空,陰沉又壓抑,片片雪花模糊了他漸行漸遠的身影。我倚在長樂門邊,心頭五味雜陳。自額爾敦滿月的爭吵後,胤禛又來大自在幾次,話題自然是要我隨他回京,每每提起每每不歡而散。京裡催他回去的信紮一天幾封,胤禛每收到信時臉色愈發的陰鬱。

&nb“你不想知道福晉信裡寫著什麼麼?”胤禛最後一次來大自在時,他揚起手裡的信,語調平靜卻又暗含著壓力。

&nb我淡淡瞥了眼那滿是字跡的雲母箋,邊給自己斟了杯茶隨手翻過一頁賬目,天氣愈發的冷了,再加上胤禛這冷麵神,大自在的生意一直是不溫不火。我捏捏眉心邊無謂的應道,“我說過了,我對你的事沒有興趣。免得你覺著我是八爺十四爺的細作。”眼見胤禛眼中極快閃過一絲尷尬,我品了口茶,許是放的久了,茶水味道有些苦澀,我微微蹙眉,“再說了,你的玉福晉可是身體不適,在京城雍親王府閉門養病呢,我哪有資格說三道四呢?”

&nb胤禛一時愣怔,臉色瞬間變幻,他長出口氣,直直凝視著我的眼,“玉兒...我知你恨我怨我,你無端離京,皇阿瑪總得給人前有個交代!隻是,若往後你曉得了今日之事,你不要後悔的好。”

&nb我被他那複雜的眼神盯得心頭發虛,硬是梗著脖子答道,“後悔?我最後悔的事兒我都做過了,哪兒還有更後悔的呢?”

&nb“即使如此,我多說也是無益了。”胤禛麵皮上硬擠出個表情,轉身往門外走去,快至門口,他半側過臉來,一手打開門,冬日的陽光儘數灑在他的身上,隻是半邊臉在陰影中,與光線反射出的光暈相較有著說不出的落寞孤寂,“我與老十三明日一早回京,這邊有年羹堯安排,你自個兒好自為之吧。”

&nb“主子,下雪了,咱回吧。”雲舒遞給我一個熱乎乎的東西,我低頭一看是個手爐,這才反應過來手已凍得冰涼。

&nb我不想讓胤禛看到我送他,本想躲在大自在,可心裡最深處似有一個聲音在說,我舍不得他!舍不得他!幾番掙紮,我隻帶著雲舒租了個馬車,遠遠看著胤禛與十三阿哥在長樂門外與說著什麼,侍衛們三三兩兩的檢查行李整理行裝。胤禛每說一句年羹堯皆是微弓著身子點頭稱是,他的麵色依舊冷凝看向年羹堯的目光依舊冷傲可當看向長樂門內時,又帶著些許的期待以及期待過後的失望。末了,十三阿哥瞧了眼天色拍拍他的肩膀,他歎口氣,向著大自在的方向投下眷戀的一瞥翻身躍上烏風追雲大喝一聲‘駕’,急匆匆的向著東方奔去。

&nb“主子,四爺已經回了。”雲舒看我呆愣的瞧著長樂門,出言提醒道,“主子你看,雪愈發的大了,昨兒晌午你就有些咳嗽,再見著風可就不好了!”

&nb“嗯。知道了。開始下雪了,竟選了個這麼個日子走…路上可是要吃苦了。”我裹緊雪青色銀絲暗繡白玉花大氅,扶著雲舒的手上了馬車。我縮在車廂中,整個身子依靠在廂壁軟墊上。

&nb雲舒替我緊了緊氅衣上的係帶,應聲道,“誰說不是呢!四爺十三爺帶著侍衛們呢,斷不會讓主子爺們吃苦的。”說話間,馬車搖搖晃晃的朝著大自在駛去。

&nb長樂門到大自在的路程不遠,統共不到一盞茶的時間。等我們回大自在,日頭不過剛剛亮堂起來,雪愈發的大了,寒風裹挾著雪片子,吹到臉上跟刀子似得!臨近的店鋪夥計們正三三兩兩圍著火爐子取暖,街上冷冷清清隻有我們這一量馬車,‘得得’的馬蹄聲顯得街道更加的寂寥。馬車初一停穩,雲卷和小丫頭雲意立時跑了出來,兩人鼻子臉蛋都是凍得紅紅的。

&nb瞧著我們回來兩人急急過來,雲卷扶住車轅一壁跟著雲舒扶我一壁說道,“主子,你可回來了!範大人府上的郭姨娘來了,這會子正在樓上碧樹華庭。”

&nb我腳下一滯,眼風一掃五步外的車夫,朝著雲意丟個眼色,小丫頭立馬會意,朝著車夫略略一福,“袁師傅辛苦了。麻煩您一大早走這一趟,瞧這天寒地凍的快隨我進來吃茶暖和暖和吧!”

&nb車夫千恩萬謝的跟著雲意進了車馬房,我微微笑著對雲舒說道,“雲意這丫頭是個機靈的。”

&nb“是。手腳也勤快,做事也頗為穩重。”雲舒點頭稱是,隨即瞟了眼雲卷嗔笑道,“不像某人,在主子身邊兩年一點長進都沒呢!”

&nb雲卷頓時紅了臉,不依道,“我還不是著急麼!”

&nb“急什麼?”我看向大自在,麵上不起一絲漣漪,“咱們除了租布政使府上的鋪子外還與他們有什麼關係?哦——對了,鋪子還是已故範夫人娘家陪嫁,說到底最後要算到四小姐身上的。”

&nb我先回房重新梳洗,不管如何這人畢竟是範大人寵愛的姬妾,該給的麵子總是要給的。我換下早起那身素淡的衣裳選了件湖水藍流彩海棠錦衣下頭配著條玉白色紅梅滾邊百褶裙,隻挽了個最平日的如意髻發間簪著幾朵金鑲碧玉纏絲海棠,又選了支鎏金掐絲點翠轉珠喜鵲登梅步搖,細長的流蘇垂下一顆拇指大小的東珠熠熠生輝。腕上的碧玉鐲是上好的翠玉,水頭又足又潤,我可以讓做的又圓又細,鐲上拿銀子鍍了半個指甲蓋大小的桃花圖案更是顯得手腕白皙。這樣的裝扮既不出挑又斷斷不會讓人瞧輕,我極滿意的看著鏡中的自己,嬌豔而明媚。

&nb郭姨娘此時已在碧樹華庭坐了近兩個時辰,茶水喝了是一輪又一輪,點心也是換著花樣上了一碟又一碟,大自在的丫頭夥計們提前被雲卷交代過,但凡問起我來都說不清楚,問什麼的都是不知道,禮數上半點差錯都撿不出來,這會子正是一臉的不滿不耐,好容易瞅著我進來了,忙擱下手中紫晶玉蘭茶碗,由著貼身丫頭扶著站起身來。

&nb“郭姨娘好。”我對她僅點點頭,音調平和而疏遠儘是客套的寒暄。“不知姨娘貴步臨賤地所謂何事呢?”說完也不等她回話徑自在主位坐下。

&nb許是郭姨娘已聽著了些風聲對我這般無禮的行徑視若無睹,她熱切的在我對麵落座,笑道,“早先就聽說大自在的東家是位貌賽西施沉魚落雁的美人兒,文龍也說大自在裝飾不凡彆有一番滋味,今日一見果然是所言非虛呢。”

&nb我不曾接話,隻淡淡的注視著她。要說郭姨娘也是個美人,一身玫瑰紫金線繡暗花夾棉長裙,烏黑濃密的發盤了個嫵媚的靈虛髻斜斜插著幾支鳳頭金簪,說話間一雙丹鳳眼顧盼生輝,體態有如少女一般纖穠合度,怪不得郭姨娘年近四旬卻迷得範大人七葷八素。說起範大人也是個有意思的。大自在開張沒多久,我與範安語在街邊閒逛時偶然碰見範大人,我因著避嫌側著身子避到一邊,不過還是打量了幾眼——未著官服,身量不高,瘦瘦乾巴的樣子,半邊頭發已白,顴骨頗高,眼睛不大卻明亮有神。父女兩人僅僅說了兩三句話,草草分開。之後安語臉色就不好,也沒啥逛街的心思。過了一段時間見到嶽鐘琪,一時好奇問起範大人,這才曉得範大人是山西太原人氏,早年寒門出身,可範夫人卻是山西太穀曹家五房嫡出小姐,許是仰慕範大人才華橫溢而下嫁於他。因著曹家的關係,範大人師從時為山西巡撫現任戶部尚書的馬齊馬中堂!至此,範大人官運亨通,未及四旬便是從二品的地方大員。至於郭姨娘,原是範夫人的陪嫁丫頭,二八年華,如同清晨沾染著露水的玫瑰花,鮮嫩甜美,再加上曹氏本是大家族,即便是個丫頭也養的比普通人家小姐細法。自持貌美的她如何能甘心做個伺候人的奴婢?範夫人身子不好,生下嫡長子後愈加虛弱,機緣巧合下,郭姨娘爬了主子的床,翻身做了主子。

&nb“郭姨娘過譽了。”我低頭瞥了眼雲舒端上的玫瑰花汁,不巧正好看見郭姨娘擱在紫檀木桌上的十指,指尖染著紅色的蔻丹猩紅猙獰,又想起她爬床的本事,隻覺一陣惡心!“承蒙府上四小姐抬愛,才有大自在的今日。”

&nb郭姨娘臉色頓時湧上一陣尷尬,刻意提起範文龍來試探我的話,不想我這般不疼不癢的顧左右而言他。“我這年紀大了,天還沒亮便睡不安穩,想著沒事兒尋思著來瞧瞧,沒曾想玉娘你竟不在呢。”言罷目光炯炯的含著三分笑意望著我。

&nb我快速與雲舒對視,旋爾笑道,“姨娘真是好興致呢。”我的指尖輕輕盤旋著木桌麵上的蝠紋雕花,不在意的答道,“今兒冷的不行,我本想著大家都在家裡躲懶,不曾想姨娘一早就到了呢。”

&nb“玉娘你來西安城也有著幾年了吧?”郭姨娘好似沒聽出我的嘲諷之意般的說道,“東美一表人才,時不時光臨大自在,玉娘你自然與他相熟,他的人品就連我們四小姐也連連稱讚呢!”

&nb我的指甲一下收縮,卡在花紋中,“郭姨娘可錯了,”我麵上扯出一絲冷笑,不愧是範府的掌事人,先指我與嶽鐘琪曖昧不清,再出言詆毀安語閨譽,這話若是讓旁人聽著了隻會覺著安語急著嫁人!在我這陌生人麵前都指鹿為馬,若是彆有用心的在城裡貴婦圈中胡言幾句,安語一生怕是要背上不好的名聲!如此狠毒的女人難怪能教出範文龍這般的敗家子!我漫不經心的自鬥彩蝶紋盤中揀出一塊茉莉玉露糕,細細的碾碎了,才抬眼看向郭姨娘,“姨娘你不過是姨娘罷了,範大人一未扶正二未誥命,說好聽了是個姨娘,說難聽了,也不過是個奴才!”眼見郭姨娘雙目圓整,撫著胸急促呼吸著,我抿唇一笑,將手裡的點心渣拍掉又招呼雲卷端上玫瑰汁子水裡淨手,邊慢悠悠的擦乾雙手邊笑道,“嶽大人乃堂堂四品同知,姨娘卻似若無人的一口一個‘東美’喚著,要是有心人聽著了,隻怕又要參上一本彈劾範大人治家不嚴呢!”

&nb郭姨娘估摸著私底下打探過我的身份,隻是胤禛一項行事謹慎,怎可能讓區區一個姨娘打探出來?至多,郭姨娘得到的信兒不過是我已嫁人,但孤身一人在西安城,怕是被夫家休棄,又耐不住寂寞勾搭嶽鐘琪。再算上範文龍上回的事兒,她打定著看笑話的心思,亟不可待的來找大自在的不痛快。既然彆人想讓我不痛快,我還能讓她過得熨帖?

&nb“你!你…!!!”郭姨娘被我嗆得氣急,站起身來指著我,一時又想不出反駁的話來。一旁的小丫頭忙扶著她的手臂,小小的臉兒瞧著楚楚可憐。

&nb“姨娘還是悠著些來,”我笑的愈發甜美,端起茶碗淺淺一抿,“我雖較你年輕,可我也曉得些事理,安語再不得範大人寵愛,始終是嫡女,範大人為著父女之情也好,仕途坦蕩也好,安語的夫家終歸不會差。上頭還有個年輕有為的嫡親兄長範文軒,不過二十出頭已是安陽知府,這未來範府由誰打理如今可說不好呢!”

&nb“範府如何與你何乾?”既已撕破臉皮,郭姨娘也懶得再裝出親熱的模樣,籠著袖子仰首道,“你能在西安城立足少了嶽鐘琪?若不是你勾引他,他能說服四小姐刻意將我家鋪子租你,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