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2 / 2)

傳喚了太醫,太醫院會有記檔,謹慎起見,不好讓太醫白跑一趟。謝堯臣手撐椅子扶手,立起兩指支住了頭。

不多時,太醫進來,望之三十來歲,唇上續八字須,他將醫箱房子腳邊,跪地行禮道:“臣宇文昊,拜見王爺。”

謝堯臣示意他起身,將另一條手臂放在桌上,對宇文太醫道:“本王胸口脹痛,你瞧瞧什麼緣故。”

其實他知道什麼緣故,無非就是剛才給氣得。

宇文昊聞言上前,斂袖搭脈,半晌後,宇文昊麵露疑色,鬆開手,對謝堯臣道:“胸脹乃動怒所致,並無大礙,王爺身體亦是康健強壯。不過……”

宇文昊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提醒道:“王爺精氣旺盛,有外溢之象。”

宇文昊覺得有些奇怪,三大王不是已經成親了嗎?精氣怎會如期旺盛?甚有外溢之象,怕是過幾日夜夢會弄臟褲子。

謝堯臣不解,看向他:“此話何意?”

宇文昊笑笑,道:“王爺既已成親,倒不如與王妃同宿,此患可解。”

謝堯臣瞬間便明白了他說的外溢之象是什麼意思,甚覺丟臉,脖子根一下通紅。

他忽地就想起那晚被困玉香樓,和宋尋月所遇的一切,恍惚間,他似乎又聞到她身上那股若有若無的雪中春信。

謝堯臣忽地暴怒,厲聲斥道:“滾!”

宇文昊大驚,連忙俯身行禮,提著醫箱,倒著退出了謝堯臣的房間。

張立看了謝堯臣一眼,連忙追了出去:“宇文太醫!宇文太醫!”宇文昊驚得手都有些抖,忙轉身打哈哈行禮。

張立走到宇文昊身邊,邊送他往外走,邊道:“您彆介意,王爺同王妃起了些齟齬,心情不大好。平日裡,我們王爺人最和善不過。”

宇文昊抹著冷汗,連連稱是,隨即便由張立送離王府。

太醫離去後,辰安轉頭看著謝堯臣,見他們王爺胸膛起伏的愈發厲害,便知他是真的氣狠了。

怎能不氣?剛起了些心思,就被這般無情碾滅,太醫還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多無奈。

辰安再次行禮提醒道:“王爺,宜早不宜遲,定下吧。”

謝堯臣閉目,重歎一聲,道:“就今晚吧,夜宵時送去。”用過後睡下,夜裡靜靜的走吧。

說罷,謝堯臣起身,對辰安道:“彆跟著我。”說罷,自己進了裡屋。

辰安看著尚在抖動的帷簾,微微低眉,走過去守在了外頭。

整整一下午,辰安都沒有在裡屋聽到任何動靜,也不知他們王爺在做什麼。晚膳的時候,王爺也沒出來傳飯。

一直到夜裡亥時,裡屋方才傳出一點腳步聲,隨即便聽他們王爺吹火折子的聲音,不多時,帷簾內亮起燈火幽暗的光。

“辰安。”裡屋傳來謝堯臣的聲音。

辰安聞言,解開簾子走了進去,隻見他們王爺一副剛睡醒的模樣,站在燈旁。

辰安微微抿唇,自小跟著王爺,他了解他,王爺一旦有解決不了,很想逃避的事情時,便會一睡不醒。

辰安行禮:“王爺。”

“嗯。”謝堯臣應聲,問道:“湯備好了嗎?”

辰安道:“備好了,用的封喉,能讓人在睡夢中離開,痛苦最小。”

謝堯臣麵上看不出彆的神色,他看著眼前跳躍的燭火,遲遲不下令,也不知在等些什麼。

辰安靜靜在旁等著,他能理解王爺的心情,雖然他自己不承認,但剛動的心思,就得自己親手碾滅,確實不好受。

但王妃嫁到王府,不過半月而已,這點心思,也才幾日而已。下個月的此時,他們王爺怕是已經忘了。

兩個人在屋裡沉默了許久,辰安都打算再去將湯重新溫一遍,卻忽聽外頭傳來腳步聲,隨即便聽張立的聲音在帷簾外響起:“王爺,十二日前王爺陪王妃回門,留在宋府的梅香和蓮香,方才送回了關於王妃的全部消息。”

謝堯臣抬眼看向帷簾,眸色微動,道:“進來。”

張立聞言,呈著一個厚厚的信封進來,謝堯臣對辰安道:“煲湯等下再去送。”

說著,謝堯臣轉身在椅子上坐下,張立進來,將信呈給辰安,對謝堯臣道:“回稟王爺,梅香和蓮香連日調查,在宋府用了許多法子,恩威並施,已將王妃自小在宋府的生活,全部查清查明,並儘皆從旁得證,所得消息,準確無礙。”

謝堯臣點頭,抬抬手,示意張立退下,張立行禮退去。

謝堯臣半支著頭坐著,對辰安道:“念吧,本王剛睡醒,眼睛疼。”他最不喜夜裡在燈下看字,傷眼睛。

夜已深,屋裡很靜,能清晰的聽到辰安翻開紙張的聲音,亦能聽火苗輕微的噗簌聲。

信封拆開,裡麵足有七張紙,寫滿密密麻麻的小楷,辰安大致掃了一遍,看了一眼謝堯臣,這才開口。

靜謐的夜裡,隻剩下辰安輕而有力,又抑揚頓挫的聲音。

“寶裕十四年八月十五,中秋,王妃於戌時出生,同日生母亡故。”

“寶裕十四年冬月,宋俊為子嗣低調續弦,來年二月,繼室有孕。”

“寶裕十四年至寶裕二十二年,此八年間,繼室夫人孫氏,視王妃為己出,深得宋俊及魏家信任。”

“寶裕二十二年,魏家離京,遷至靜江府。同年冬,王妃八歲,告知宋俊,屋中下人不予燒炭,告知母親亦無果。宋俊怒而查證,卻發現屋中炭火充足,斥王妃故意栽贓繼母。同年,王妃冬衣送去浣洗時丟失,稱乃其妹宋瑤月所為,孫氏複又帶人從其屋中找到。宋父怒斥王妃,為懲其頑劣,奪其冬衣,那年冬,足有半月,王妃裹棉被以禦寒,故半月未去學堂。”

“寶裕二十三年,春,王妃九歲,尋至宋父,言及屋中已有兩日未送吃食,宋父不信,怒斥王妃,將其趕出書房。王妃當夜,隻得取其生母嫁妝,偷帶星兒自狗洞離府,外出購買吃食。然,雖得吃食,卻被孫氏屋中人當場抓獲,送至宋父麵前。宋父怒斥其胡用生母嫁妝,並將王妃生母留下所有嫁妝,交由孫氏保管。王妃跪地大哭,磕頭懇求,額見血跡,方才得以留下生母貼身首飾。”

“寶裕二十四年,秋,王妃十歲生辰,同為其母忌日。白日祭祀完生母後,是夜,與星兒獨在屋中,編兔兒燈為生辰禮。卻被孫氏告知宋父,不孝其母,宋父派人奪王妃屋中玩耍之物,便是連本畫冊,都未曾留下,從此宋父命王妃收斂心性,孩童之趣,再與王妃無關。”

“寶裕二十五年,夏,王妃舉家赴恒昌伯府赴宴,宋瑤月於宴會中盜主人家一方端硯,故意交予王妃,稱乃主人家所贈,轉贈姐姐。王妃以為妹妹願與其修好,歡喜收下。怎知宋瑤月告知主人家,姐姐從屋中取了一放端硯,當場人贓並獲。端硯珍貴,宴會丟臉,宋父罰王妃跪祠堂三日,並有一月,一日隻有一餐。從此於宋父心中,王妃品行不端,心術不正。”

“寶裕二十七年,春,王妃十三歲,身高猛增,舊衣皆不能再穿。可許久未得新衣,袖短至小臂,裙擺至膝下,足足一春,王妃未敢出小院。”

“寶裕二十八年……”

辰安的聲音在屋中旋繞,一字一句,從謝堯臣耳中,一點點鑽入他的心間。腦海中勾勒出一個個畫麵,他仿佛看到那個小姑娘,在所有不公和不平中掙紮的堅韌身影。

他眸色隨辰安所言,忽冷忽厲,忽悲忽怒,直到辰安全部念完,他依舊一聲不吭。

辰安念到寶裕三十年,也就是今年,全部念完後,辰安接著道:“梅香和蓮香還提到,除了這些令人驚駭的事件,孫氏母女,對王妃的欺辱,可謂是日日夜夜,間歇不停。夏不見驅蚊藥草,冬不見炭火新衣。常年克扣月例,克扣飯菜。凡見麵,必少不得言語擠兌。王妃所言不虛,在宋家,王妃吃的苦,不僅在生活上,精神上亦不少。”

謝堯臣伸手按住眼睛,疲累地揉了揉,再放下手時,眼周通紅。

她之前跟他說的一切,都是真的,沒有撒謊,甚至實際情形,遠比她所說的,他想象的,更加叫人心悸。

所以那天,她跟自己要鳥哨,許是真的想玩兒。

想起她當時得到鳥哨時的笑容,謝堯臣心兀自一疼,怎麼會有人,在這種環境裡長大,還能笑得那麼開心?甚至被他戲弄之後,還有心情和他玩兒的有來有回。

要是換成他,經曆這樣的人生,怕是早就笑不出來了。他從小到大,雖然經曆過不少凶險,可是明麵上,從來沒人敢怠慢他,宋尋月這般的經曆,是他未曾想象過的人生之苦。

辰安在一旁看著,他們王爺的神色,時而憤怒,時而又有些欣慰,心頭忽地有種預感,今晚這盅湯,怕是要送不出去了。

辰安深吸一口氣,他知道他們王爺本質是很好的人,對於這類事,心生惻隱實屬正常,但他怕王爺心軟!無論王妃經曆過怎樣悲慘的過去,她滅口林穗穗已是事實,這樣心狠手辣的人留在王爺身邊,能有什麼好處?

念及此,辰安深深彎腰行禮:“王爺,時辰不早了,再不送去,王妃怕是要睡了。”

謝堯臣麵上所有神色皆落了下來,他轉頭看向辰安,沉默片刻道:“已經很晚了,明日早上再去吧。”

謝堯臣心間唏噓,她出嫁前的生活,從來未曾開心過。好不容易熬到出嫁,若不是宋瑤月打岔,她本該嫁給顧希文,日後成為風光無量的顧夫人。

可命運就是這麼愛捉弄人,偏生叫宋瑤月重生,連她那最後一點擁有光明人生的機會也給奪去了。

嫁了他,他卻還要再送她去死一次,甚至比前世死的更早。命運實不該纏著一個人為難。

若不然,留她一命,予她一封和離書?

辰安不知謝堯臣這些盤算,隻陷入無奈,多拖一夜又有什麼區彆?他看王爺就是不忍心。

不過……辰安看向謝堯臣,眼底閃過一絲心疼。十八年了,這是王爺頭一回,在一個決定上如此反複,他雖不知王爺所想,但深知,這些情緒,於王爺是特彆的。

他願意不再催,多給他一夜,可到了明天早上,便是死諫,他也得讓王爺做下決定,身為心腹,他不能看著王爺苦心經營的一切,出現任何一絲不確定的因素。

念及此,辰安行禮退下。

謝堯臣甚至沒有聽到他離開的聲音,隻自己鎖著眉,在幽暗的燭火下,反複翻著手裡梅香和蓮香寫回來的紙張。

這一夜,許是下午睡多了的緣故,謝堯臣毫無睡意,就這般坐到天亮。

日初升,第一縷光順著窗戶爬進來,調皮的從帷簾的縫隙裡鑽進屋中,闖入謝堯臣的眼,這一夜過得好生快。

簾外響起辰安的聲音:“王爺,臣已命廚房重新做了一份烏雞湯,該送去了。”

謝堯臣抿唇,終是扶膝起身,揭開了臥室外的帷簾,正見辰安端著托盤,端立簾外。

坐得太久,他腿有些僵,謝堯臣深吸一口氣,正欲開口說話,門外忽地傳來腳步聲,隨即便見張立匆忙進來,行禮道:“回稟王爺!承安坊林穗穗那邊有了新的消息。”

謝堯臣忙道:“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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