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1 / 2)

“這是誰衣服上撕下來的爛衣帶?”顧叢雲趁著太傅不注意, 把頭伸了過來,“聞著還挺香?”

紀箏臉一紅,抓起帶子胡亂塞進袖袋, “誰讓你亂偷窺彆人東西的!”

顧叢雲被訓斥得一臉莫名其妙, “一根帶子而已……”

是啊, 一根帶子而已, 上麵還寫著含義不明的話語,紀箏強迫自己忘掉這件事,眼下還有更要緊的事等著他去辦。

想要幫皇叔儘快掌權,他們要應對的不隻是武安侯,更是他身後站著的太皇太後,乃至於半個朝廷黨派的勢力。

況且眼下, 武安侯的兒子還得了太皇太後授意,日日夜夜守在他這裡,幾乎與他同食同眠, 說的好聽叫伴讀陪同, 若是往壞裡揣測, 可解讀的空間就更大了。

於是紀箏隻得接連幾日晝伏夜出,夜晚召常晴來問成衣鋪之事,由此獲取宮牆外十七街八十八坊每一分毫不同尋常的動態,不放過任何一個陰溝角落。也是多虧了這條完全獨立的監察脈絡,讓他雖然遠離朝廷, 確實第一次, 真真正正有了掌控京城的感覺。

除此之外,他還要每日夜裡將白翎鳥從延福殿放出去一次,這鳥翌日夜裡會帶來屬於明辭越的消息。

一開始是信件,公事公辦, 介紹了些他在各地考察到的民生農情,吏治情況,又強調了為了顧家沉物案一事,要儘早想到合適的由頭,再找時機大張旗鼓搜查水域一遍。

他們一個是沒有實職的王爺,一個是被架空的皇帝,可看了這些順著夜風而來的書信,紀箏才恍然自己案頭的奏折是怎樣的荒誕可笑,北邊的郡縣皆因旱災而饑饉薦臻,到了奏折上就成了五穀豐登,政通人和。

這就是原主治理出來的大燕,一個已經被蛀空了的朝堂。

連帶著紀箏也對此莫名生了愧疚自責之情。

必須讓明辭越儘早奪權,不單單是為了完成劇情,不單單是為了他能夠早日退休。

明辭越必須登上九五至尊之位。

再後來寄送的就不再是書信了,今日銜來的是一小朵梅花,明日拎來的又是一小蠱佳釀。

紀箏嚴肅對待皇叔寄過來的每一樣物件,將他們分門彆類嚴謹收好。並根據皇叔的性格,合理猜測,這花一定是武安侯府門口見證罪行的那一朵,這酒肯定是某官員貪腐作樂的罪證。

雖然明辭越什麼都沒說,但紀箏覺得自己太懂他了。

直男風格嘛,誰還猜不透。

倒是顧叢雲總看他白日裡犯困,夜裡想儘辦法要把他關在延福殿,哪也不讓他去。

紀箏一推開殿門就能對上顧叢雲那雙貓兒般的圓眼,頗為無奈,倚著門框道:“朕知道你是看不慣朕和璟王,可他人又不在這,你守著延福殿有什麼用?”

他有點看不懂這主角受,吃著主角攻的醋,想阻攔,又不肯主動大方去找明辭越,彆彆扭扭,遮遮掩掩,非要跟他過意不去。

顧叢雲低聲嘟囔:“他都不在這,那你出去乾什麼?”

紀箏隨口道:“朕是天子,大晚上的自然是找宮妃侍寢啊。”

誰料顧叢雲仿佛突然發了瘋似地猛地站起身,抵了過來,額角的青筋突兀地抽搐跳動,“不準去,不準去!你怎麼能去……怎麼能這麼濫情!”

紀箏見他突然紅了眼,揚起了拳,下意識眯起眼瑟縮了一下,可下一刻耳畔勁風閃過,那一拳直直錘在了朱門上,錘得木屑沙塵簌簌而落。

守在一旁的原明一乾暗刃之人即刻盯住顧叢雲,悄無聲息地逼近,冷冽的刀光在月下微閃。

紀箏一邊暗中做手勢揮退他們,一邊衝著顧叢雲怒吼:“你瘋了!朕是皇帝,找幾個宮妃不正常?你以後不娶妻妾的?”

顧叢雲突然蔫了下去,“那以後再去找她們好不好,這兩天我在宮中陪你,至少……至少彆讓我看見,彆讓我知道好不好?”

“或者你打我。”顧叢雲腆著臉把頭伸了過來,“我不還手的,把我打昏了從我身上邁過去就可以找人侍寢了。”

紀箏看著這張湊得很近的清秀側臉輪廓,啞然失語。

這可是明辭越稱帝元年的新科狀元,未來青史留名的元輔良臣,也是繼承明辭越京城第一美男頭銜的少年郎。少年總有一天會長大,會成熟,會忘記懵懂衝動犯下的過錯,會沉默地陪伴著明辭越的名字,出現在史冊的每一頁角落。

紀箏向來吃軟不吃硬,平時也不是沒打過顧叢雲,但偏就此刻下不去手。

顧叢雲好似看透了,又把臉湊近了幾分,語氣略帶歡快:“你下不去手是不……啊!”

門被紀箏砰地一聲甩到了他的臉上。

紀箏掩緊了門,有些焦急地在大殿內踱著步子,已經子時了,按理說白翎鳥這個時辰該到了,哪怕隨便帶來點什麼也是報個平安。這種每分每秒的焦慮等待隻會讓他懷疑,明辭越在宮外查了那麼多是不是暴露了,被太皇太後下毒手了。

等待的時間裡,紀箏又反複思考了明辭越的提議,突然一個想法在腦中逐漸成形。

北邊郡縣旱災缺水,而京城奢侈人家供著無數個水榭池塘養花逗魚,奢侈到令人咋舌。單是大燕皇宮霸占來積蓄池塘,營造園景的泰水河就貫通著南北,連通無數郡縣。

既然下遊缺水,他又需要營造陣勢在河底找東西,不妨……開閘放水!

這個想法甫一出現,也驚了他一跳。

古代水閘都是人工修建人力圍堵操控的,輕易動一次,當真聲勢浩大,勞民傷財,需要上上下下無數道文件反複批核。

一個權力被架空的少年天子,這種聖旨不會有人敢真的傳達,不會有人敢真的執行。

他甚至能夠想象民間怒罵他蠻橫暴虐,滿朝上下跪下請願,那老婦人當庭暴起,怒斥他瘋了的場麵。

紀箏不在乎,反正本就是昏庸之君,無非就是跟滿朝蛀蟲對著騷,看誰臉皮厚。

他不僅要做,還要立刻做,先斬後奏地做。

於是他即刻招來了明辭越留給他的人手,把此事詳儘吩咐了下去,讓他們今夜就帶著聖召令牌趕去城外的泰水河水閘。

原明聞言,當即跪倒在地,連聲請求聖上三思,這還是他第一次沒有立即執行聖上命令。

“此事關係重大,若是,恐怕要留下千古……”他不敢再觸犯龍顏,直說下去,隻支支吾吾道,“要不等殿下入宮再做決斷,璟王知道了一定會阻攔的。”

紀箏扶額道:“這事朕不做總要有人去做,誰去做,武安侯會做嗎,讓璟王做嗎,你舍得糟蹋你家主子的名聲嗎?”

那漢子急了,紅著臉梗著脖子,一著急什麼話都敢勸:“彆人不知道,可屬下看出來您和璟王關係好,不,不一樣,是那……那啥,哎呀,之後得那啥那啥的,枕邊人的名聲都是共享的,聖上不可妄自菲薄啊。”

紀箏知他又忠又耿,被他逗笑了,緩解了氣氛,“你想說什麼?”他故意板起臉來,“你家主子榻上都得屈居朕之下,服侍於朕,這點小事還不是得聽朕的!”

男人仿佛天性對榻上掌控權這種事嚴肅又敏感。

原明表情瞬間不對勁了,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心理衝擊,一顆頭憋得發紫,看向紀箏的眼神三分害怕三分疑惑四分驚為天人,支支吾吾半天,突然又像是想通了什麼一樣,猛地往地上磕了三個響頭,“聖上英武,聖上威風,聖上和殿下百年同樂。”

紀箏摸了摸下巴,被他挑起了好奇心,惡劣地挑了挑眉:“朕壓下明辭越不是天理倫常嗎,為何要這麼驚訝?”

他也沒撒謊,細想過往,從蒙眼沐浴,到騎馬射箭,再到那夜意外曖色,的確都是明辭越任命無言地屈從於他,服侍於他,討好著他。

謙恭地將朝堂的上下關係延續到了榻間。

紀箏挺直了胸膛,越想越有自信,突然發現自己一想起那人就不禁揚了唇,又暗罵了自己幾聲,連忙正襟危坐,欲蓋彌彰地輕咳了幾聲。

原明猛一下起身,低著頭沉默半天,又是兩個響亮的巴掌,失神地喃喃,“是屬下瞎想,瞎想……”

這下不用紀箏使喚,他自己聽話地跑下去部署事情了。

要想此事不能先一步傳到武安侯的耳畔,就不能驚動顧叢雲。

紀箏從延福殿的後門溜了出去,一個人裹著大氅漫步到禦花園水榭亭台的深處,就立在亭閣之中,借著亭中長明的宮燈,望著那片深不見底的水域。

他要親眼見證,這片禍害他多次的水域作為甘霖,被引入民間千家萬戶,灌溉良田無數。

第一次見明辭越就是在這裡,那時深秋池中尚有些半黃的綠意,此時隻剩枯杆一片,那天明辭越還隻是清高在上,觸碰不到的明月,攬他一下,還能嫌棄地將他磕碰在欄杆上。

後來呢,月亮怎麼就被他扯到地上,入了凡。

他趴在欄杆上,看著被水麵波光打碎的那輪月,看著水位微微開始緩慢下降,露出來的腐物爛泥越來越多。

明月就是這樣墜入水中,把他從爛泥潭中拖拽而出。

他撅起半個腰身,傾斜下去,好奇明辭越當時到底潛了有多深,找到他的。

搖晃起伏的水麵上,孤零零的一個他的影,一個月的影。不過多時,緩緩地又從對岸多出了一個小小的人影,那人影停頓了片刻,忽然撩開了長袍,在如洗月色下,邁著長腿,飛速奔躍,飛速跑去幾裡開外的長橋,一住不住地奔他而來,逐他而來。

不斷靠近,匆忙靠近,優越高挑的身形,乾淨利落的下頜線條,漂亮得猶如一把浴光而生的白玉之劍。

那人目光仿佛透過水影與他對視,一雙憑誰看了都甘願沉浮淪落的眸。

他在心底默默地想:“怪不得上輩子那本書裡,想摘得明月的有那麼多,若是有來世不當皇帝了,就當個潑皮浪蕩子……”

那影子好似能聽懂他心聲一般,微頓了一下,步伐更急迫了。

紀箏眨了眨眼,隻來得及在心裡對著這影兒乾乾淨淨,默默念了聲“朕的皇叔”。

下一瞬,他甫一要起身,腿根一陣酸麻。

壞了,看皇叔看呆了,跪坐久了,雙腿仿佛截肢了一般,毫無知覺,動彈不得。

眼看著皇叔越逼越近,他還傻乎乎地懸空在欄杆上,頭朝下懸空在水麵上,下也不是,上也不是,姿勢詭異極了。

這種事急不得,越急越疼,疼得紀箏大腦一片空白,眼淚都快急出來了。

“不動了,彆動好不好,聖上不要動。”男人剛剛衝刺完的熱氣儘數從後撩撥過來,吹過他的發鬢,撲在臉畔,心跳擠在他的後背上,傳遞過來仿佛灼燒般的炙熱。

紀箏悶哼了一聲,硬生生把慘叫憋了回去,眉頭苦痛地攢成了一團,上身被人一下子抱住,不得動彈,他的腿,那雙仿如假肢一般的腿也被緊緊夾在身後人的腿間。

每一寸的觸碰都是猶如萬蟻啄食的撓心,如細密的小電流般通過脊柱直達大腦。

明辭越不肯放他,隻會挨得越發緊密。

那人仿佛丟了魂魄一般低聲:“不當皇帝了,誰也不當皇帝了,彆走……求您。”

紀箏:……?

“想什麼呢……嘶,放開朕!”尾音顫抖著飄了上去。

明辭越眸色沉了沉,他怕了,怕極了,生怕自己一鬆手,懷中的人就逐著水中月亮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