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周明趕回了,休息一晚,明兒去替他。輕吐一口氣,吉安凝眉,十數載寒窗苦讀,終於要給自己一個交代了。
“姑。”辛語拿了件兔毛鬥篷來,為她披上:“在擔心姑爺嗎?”
吉安笑了:“這個時候除了他,還會有誰能叫我焦心?”吉彥有閨女在旁,又是與女婿同考,無需她多管。她這裡表給麵子情,就夠了。
“您也彆太擔心,咱們準備得很充足。”辛語嗅著冰涼,上望了一眼天:“就是倒春寒也不怕。姑爺近日輕輕鬆鬆,一點不見緊繃,該也是心中有數。”心中有數,還是說低了。
幾天前,她隨方管事去通州府瞧鋪子,都聽說了。京裡不少賭莊都開賭了,押注三鼎甲。姑爺呼聲與那江南大才子江崇清一般高,江崇清還年長姑爺一歲。
不亂想了,吉安收回目光,看向已經開始抽條的辛語:“鋪子相中了,你打算怎麼裝,什麼時候裝?”
提及這,辛語就不禁兩眼放光:“姑,您和姑爺布置的書房和茶室就很好,我準備也這麼來。不要太繁複,簡單一些。讓客人進到店裡,便眼前一亮。”
有眼見!簡約是不過時的潮流,再搭上新奇的編織物,腦中有畫麵了。吉安逛過珞子坊,也進過海雲閣,一個經營模式新鮮,一個裝點華麗,賣的差不多的貨物,但都很懂因地製宜。
“目標客戶呢?”
辛語直言:“通州府也屬貴地,我們在那開鋪子賣稀奇物,定位不用走低。而且像書房和茶室裡的那種地毯,雖用的都是棉線編織,可人力消耗巨大。價上比不得海雲閣的那些毯子,但也低不了多少。”
方管事已經聯係牙行了,等姑爺考完會試,她這就要去牙行挑人。因著搓線、編織的手法並不太難,她暫時不準備雇傭,全數買人,簽死契。等哪日姑爺出息了,她們有了底氣,再組建作坊。
思路清晰,吉安伸手順了順辛語垂在胸前的辮子:“搓線、編織,一直依賴人工也不好。你可以請方管事和周明尋些厲害的匠人,看能不能改一改紡車和織布機子。”
“這一點我也想過。”辛語蹙眉:“隻當前更緊要是尋合適的線。周明這回帶來一百二十種線,我已經拿來了,明日就讓蘭月和青雨試試。”
“好。”
起風了,吉安裹緊鬥篷,轉身回屋裡:“你袖子短了一寸,明日拿匹布自己裁兩身。”辛語跟在後,鼻子一酸:“不用,身上這件去年秋才做的。我現長得正快,做了新的,沒幾個月又短了。湊合一下,等入夏再做新衣。”
“做兩身吧。”吉安笑道:“大姑娘了,要點好。這袖子都短到腕骨上了,還湊合?”
辛語拽了拽自己的袖口,眼裡滑過晶瑩:“姑,我會給你掙很多銀子,”讓您在姑爺麵前永遠直著腰。
“好,我等著。”吉安進去內室,坐到炕邊,拉了辛語到近前小聲問道:“晾了藍花有幾個月了,她還沒動?”
怎麼可能?辛語俯身湊到吉安耳邊:“前兒我幫您給姑爺收拾完考籃,回去後罩房。在經過青雨那屋時,就聽藍花說,您帶我這麼大點的丫頭嫁進楚家,十有七八是做了打算。”
吉安斂下眼睫:“她看到你了?”
踩了踩投在地上的影子,辛語撇了撇嘴:“精著呢。”見她將青雨、蘭月、綠雲都攏靠在一起,就想挑撥她生醃臢念頭。真是內裡住了鬼,一肚子鬼心思。
自姑嫁給了姑爺,在她眼裡,姑和姑爺就是一個人。當初娘送她離開莊子時,叮囑她的最後一句話就是,死都不要沾主子的男人。
當時她不太懂其中的厲害,但後來看多了姑和姑爺的甜蜜,她明白了。這就跟把你吃得好好的鬆子糖摳出來,給個不相乾的人舔一下,然後再塞回你嘴裡是一個模子。
再甜也覺惡心。
“青雨什麼反應?”吉安上炕,被窩裡還有餘熱。
辛語雙手抱臂:“說我還小,讓她彆瞎捉摸。”不等吉安問,她就將接下來的話全複述了,“藍花講青雨太單純了,讓她等著瞧。說你這一有喜,肯定把我提起來。正好我年紀小……”
才悶了她四個多月,話就這麼多了。吉安將軟枕豎起,倚靠在上:“既然提到這事……”
“姑,讓我來講。”辛語跪到床邊:“您要是疼我,就彆把我往火坑裡推。”
吉安笑道:“我跟楚陌說過不止一次,今生他隻能有我一個。”歪過身,拉她起來,“等年歲到了,你要是遇著好的,可以跟我說,我給你掌眼。”辛語,她是不準備給早嫁,怎麼也要等到滿十八了再相看。
她還小,辛語岔開話:“藍花怎麼辦?”
“還是一樣,留意著。”
天陰了一夜,更加冷。晨起見朝陽,吉安這心還是放不下。挨過兩日,該來的終究來了。天降凍雨,打得小園裡的鬆竹都縮頭。下了半天一夜,屋裡炭火都增多了兩盆。
“少奶奶,”藍花快步進小書房,屈膝行禮:“守門的婆子來報,說詹家少奶奶來拜見。”
窩在搖椅上勾對襟線衫的吉安眼都不抬一下:“我忙著,讓她回吧。”外頭凍死人,她沒心思待客。
“是。”
春寒之後,貢院日日有人被抬出。吉安聽方大娘說其中一個還大哭著往裡爬,心口難受得很。數著時辰,掰著指頭,好不容易熬到十七。傍晚時分,二門傳來了響動,站在簷下的吉安趕緊讓廚房備水。
“回來了回來了。”辛語興奮地領架著人的周明往內院。周明臉上有著不自然,少爺出貢院那會還健步如飛,怎到了家門口就…就不行了?
吉安迎上去,逮見楚陌兩眼閉著,立馬叫辛語回頭:“去瞧瞧方管事請的大夫到哪了?”
肩上一緊,周明連忙道:“少奶奶,少爺沒事,就是…疲累。”有事的那位,是三舅老爺。考完就暈厥了,勞官兵抬了出來。
“先把人送進屋。”吉安架住楚陌的左邊,入了正房。到了內室擺屏那,楚陌睜開眼,將周明推開,帶著吉安一下子入到內室,抵靠著牆。
“媳婦,我現在好臭。”
他不說,吉安還真沒注意,湊了湊鼻子,確實很臭,由他賴著:“你落到臭號了?”抬手幫他先脫掉外袍,就丟在地上,解開玉帶,再鬆開襟口。
“沒有,”楚陌用冒出的硬茬蹭著媳婦的鬢,喪著聲道:“但離臭號也不遠。春寒後,不少士子肚子都著了涼。他們出恭,我都能聽到噗拉噗拉聲。幾個臭號全沒挨到最後。”
他蹭來蹭去的,就不來親。吉安都樂了,轉過臉來也不嫌,在他乾得翹皮的唇上嘬了一口:“那運氣還不錯。”考完她才回過味,這人曾當著麵兒,一掌震碎了她的長衫,還把扶額給握沒了。
“我考得很順。”那些都影響不了他要給安安掙霞帔的決心,怕自個嘴裡味道不好,隻敢緊抿著唇在她頰上流連。
廚房送了水進來,吉安手快地給他脫了衣服,洗頭洗澡。上下查檢,人瘦了一小圈,但精氣神不差。換了一遍水,又清了一遍,身上香噴噴了。在浴房小鬨了一回,楚陌被推到榻上趴著。
絞乾發,吉安又給他揉了揉僵硬的肩。辛語端著雞絲麵進來:“姑,方大娘照您說的放了兩把大葉菜。”
吉安拉楚陌起來:“把麵吃了。”
抱著軟枕往裡一靠,楚陌耷拉下一雙劍眉,氣若懸絲地說:“我元氣大損,四肢無力。”
將雞絲麵放到榻幾上,辛語就悄沒聲地退後。出了內室,大呼一口氣,拍拍受驚的心。姑爺人高馬大的,撒起嬌來,真要命。
吉安慣著,夾了一小碗麵,舀了湯:“來張嘴啊……”
麵煮得很爛,一抿就化了。楚陌拿開懷裡的軟枕,抱住媳婦,一口一口地吃著,不時抬手去擦她眼底的青色:“你很擔心我?”
“凍雨下了那麼久,我能不擔心嗎?你又不是鐵打的。”吉安喂他喝了兩勺湯,抽帕子給擦了擦嘴:“再來一小碗。”
“好。”
吃完了麵,楚陌下榻走動:“三哥估計要好好歇一歇,他被抬出貢院時,我看他麵上暗黃,兩眼皮卻燒紅,應是邪寒入體。”
這要她怎麼說?吉安撇過臉。吉欣然該是知道有這場春寒,她也隨著來了京城。就算以前沒經手過,那冷了加衣總該曉得吧?為她爹多備兩件護暖的衣物,難嗎?
“詹雲和呢?”
楚陌彎唇:“他穿了件輕裘,衣裡還襯了件立領馬甲。”
懂了,吉安輕嗤一笑。吉欣然哪是不知道怎麼準備,她就是沒為她爹準備。不是沒動心思,相反她心思動了不少。
大景官吏,一般是不允許有兩妻,但也有特例。黃氏瘸了,吉彥若中了進士,授了官,後院總得要有個人撐著。吉欣然是怕她爹娶平妻,打算絕了他的仕途。
想到此,吉安打量起背手在來回轉悠的楚陌。看來她家這口子將來必有大出息,不然吉欣然也不會舍了她爹的勢。
可是吉欣然似乎忘了,她這個姑姑並不待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