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 98 章(1 / 2)

當天皇帝前腳出永寧侯府,後腳永寧侯世子楊淩南便離了京。魏茲力才睡醒,就接到楊淩南到京機衛南大營點兵的信,嚇得他連飯都來不及吃,抓了玉帶就跑了。其夫人在後喊喊,人不見了。

幾乎是在一夕間,京機衛全部動了起來,南、北大營裡安安靜靜,鳥雀自在進出。

京城及周邊幾州府,陷入詭異的寧靜,無風無波,但每日都有人被抓,有官員、官員內眷,有富戶、富戶內眷,還有…尼姑、僧人。人人自危,但又極力保持著鎮定、鬆弛。

“哎…聽說了嗎?”

忙過飯點,南市餃子攤的大娘掐著腰,與邊上賣醬菜的小媳婦道:“現在不止京城、通州、津州這一片了,南邊也在抓。我二大爺家三小子陪媳婦回鷺州娘家,鷺州大商富家的當家主母就被逮了,嘖嘖嘖…”

小媳婦坐在小矮凳上:“何止南邊,東西北邊都一樣。我舅家表兄的東家,是覃州最大的地老財,生七個閨女,沒得兒子。留了最小的閨女坐家招女婿。那個上門女婿…被抓了。”

餃子攤右上,賣酒釀米的老婆子,掏出一把倭瓜子磕了起來:“你們說,”手指了指天,“到底在抓什麼?”

餃子攤大娘,給自己舀了一碗餃子湯:“抓什麼不知道,但卻清楚肯定抓不到咱這些拚老命一天掙不上半兩銀的骨頭柴。”

“倒也是。”小媳婦捶著發酸的腿:“快一個月了,抓的全是穿金戴銀的主兒。咱這些發上插著木釵的,那些官差都不帶瞧上一眼。”

“我覺肯定跟三月初頭那幾個出事的有乾係。”老婆子吐了嘴裡的瓜子殼,狀都告到東午門了,聽說皇上老爺生了大氣。不是有句老話嗎?天子一怒,伏屍千裡。

“不管有沒有,反正跟咱這些門戶不沾邊。”小媳婦兩眼望向街頭又看過街尾,心裡頭歎氣,集上人是越發少了。目送一老和尚走過,一回頭見老主顧來,立馬爬站起揚笑:“老姐姐,今兒要買些什麼,還是要醬瓜嗎?”

“一斤醬瓜,半斤醬落蘇。”

發用布巾綁縛的王姣,今日沒戴鬥笠,右頰上的刀疤做了遮掩,沒那麼嚇人,丟了個銀角子在攤上。老眼裡泛淚,眼尾餘光一直在幾丈外那老僧身上。

五月初四了,再有幾天便是狀元爺家小虎子百天。主子終究還是重踏這傷心地了。

“好嘞。”

老僧慢慢悠悠地走著,麵目平靜,望著前,左手持念珠,步履輕巧,寬袖蕩蕩。小風襲來,帶起他三寸眉須,沒吹破他眼底平靜。半刻至街尾,左拐向南直路。癡人還在不遠不近地跟著,老僧輕歎一聲。

若不是不孝徒要拿海東青燉湯,他才不會來京城。嗯…回都回了,那就順帶著瞧瞧不知從哪個洞鑽出的“兒子”。

嗬,兒子。他隻有一個兒子,五歲時被殺了。

從南直路到西街口,入東直街。走了一個半時辰,終於拐進了汪香胡同。一入汪香胡同,老僧老臉就囧起,這裡怎這麼多雙眼睛?不孝徒不是已經回京快一月了嗎?

他在府裡坐著,怎還要旁人幫著護媳婦?不頂用的東西。

站定在小楚府門前,老僧數起念珠,身後沒動靜。片刻後,無奈轉身,看向五丈外杵著的那位施主。右頰上的那條刀疤,雖做了遮掩,卻依舊醒目。

這是五十八年前,他去遼邊,被北漠奸細刺殺。功夫沒練到家的癡丫頭,傻傻地衝上前護主時,留下的。那時癡丫頭才十二歲。

她是前朝被冤慘死的名將王悍的小女。主子從死人堆裡將她扒出時,她剛滿六歲。王家…就她一個活著。主子把她作閨女養,她亦敬他如父。凱景三年重陽,是她此生遺憾。

那日…她若不病,婧圓太子妃和小皇孫就不會死在黎永寧手裡。強忍住淚,起步上前,至一丈地跪下請罪。

這一天,她等了快五十六年了。

“往事已矣,你該放下了。”方圓目光落在癡丫頭提著的兩隻小壇上。城南聾婆做的醬菜爽口還不鹹,不知後人手藝能否及上。

王姣抬首:“主子,丫頭一定會手刃黎永寧。”不然她死都不敢把眼閉上,亦沒臉去見婧圓太子妃和小皇孫。

“你把黎永寧手刃了,我殺誰?”方圓拿著念珠的左手向前,抬一指示意她起來:“彆跪著了,把醬菜給我。”

才起身,將要奉上醬菜,右耳一顫,王姣扭頭右看。見一身錦袍的狀元爺抱著個紅衣奶娃娃走出府門。原以為是來迎主子的,不想其站在門外…不動了。

快步到癡丫頭跟前,勾走了醬菜。方圓也不用請,拽了不孝徒就往府裡。他還要臉,徒弟不孝,自個曉得就行了。

王姣目光跟著走,主子一生顛沛流離受儘苦楚,如今老了,她是真希望狀元爺能將主子留下。

滿三月的小虎子,又胖乎了一圈,兩眼靈動了許多,見往回不由發聲:“伊…”

楚陌瞥了一眼老和尚,垂首看兒子:“我們先回去,等日頭不烈了,爹再帶你出去走走。”

這小東西近日越來越不安分了,屋裡待不住,見天地就想往外。前個下雨,嶽父抱著在簷下站了半天。雨下大,他還笑。雨停了,他就衝天嗷嗷嗷。

說的什麼話,他怎麼聽不太懂?方圓稀罕地注視著不孝徒:“你竟然也知道怎麼做慈父?”那怎就學不會當個孝徒?

“嗷嗯…”小虎子望著回路,粉嫩嫩的小嘴一路往下癟,小手緊緊抓著他爹的襟口。

“他要哭了…”方圓一下蹦開,有點緊張。

大驚小怪,楚陌將他換到左懷,手指老和尚:“小虎子看那邊的老頭,是你師公。衝他‘伊’一聲,讓他給見麵禮。”

癟下的小嘴又升起,小虎子盯著老和尚,抓著他爹襟口的小手肉指頭摳啊摳。哈一聲笑開,似害羞一般,躲進他爹懷裡。

天庭飽滿地閣方圓,五官精致端正,乃五月朝陽之相也。方圓右手摸了摸身,什麼貴物也沒摸著,望向又看來的小虎子:“等過兩天的,師公現在一貧如洗。”賢王府禾祥院的華庭地下還埋了些好物,他…今晚去給挖出來。

那些東西…思及過往,方圓老眼裡滑過痛色。閃到不孝徒近前,將念珠和醬菜塞他手裡,小心抱過小虎子。

有些怨結,不死不休,不死…難解。

在府裡見著方圓大師,楚鎮中是意外又欣喜不已。

吉孟氏對方圓可是印象深刻。那年善林山上菩提樹下,這位大師解的幾簽是全成真了。在聽聞其乃自家女婿師父,有片刻愣神,之後笑著直言是緣分。

陌哥兒的師父…不就是傳說中那個太子?

吉忠明年輕時讀《易經》是似懂非懂,近來再讀,感觸尤深,很想與大師論一番道,但念及身份,還是忍住了。看小虎子去扯大師眉須,連忙站起。

“他近日愈發好動,還是…我來抱吧。”

“不礙的,”坐在上位的方圓,捏捏小虎子的腿腳腰骨,麵露滿意。父子一般樣,都適合練內家功夫。

吉安聞訊趕到西廂,看上座的太爺、方圓師父,還有伺候茶水的迅爺爺,不禁發笑,這是騙婚團夥聚頭了。快步上前,屈膝行禮。

見此,方圓立馬把小虎子送予立在旁的不孝徒,端正身姿受禮。

“吉安請師父安。”

“叫師父就對了,快起來。”方圓得意地瞟了一眼徒弟。夫妻一體,吉安認了,就是他認了。

楚陌提醒他:“兩份見麵禮。”

“你急什麼?”方圓沒好氣地說:“老僧百年之後,東西全你的。”

說的就好似他還藏著不少好物一樣,楚陌輕輕順著兒子黑又密的胎發:“那可不一定,誰曉得到時會不會冒出幾個親生的?”

這是在諷他。方圓閉眼,一把拽過自己的念珠,豎手於胸前:“阿彌陀佛。”他這麼大歲數了,實不必跟個娃還不會叫爹的年輕人計較。

楚陌將指上吊著的醬菜交於辛語:“晚上大師就吃這個。”

“不。”方圓麵不改色道:“老僧好吃城南西鄉街上王爐子家的鹵牛舌,還有壇香雞。城北老大光家饃夾驢肉也不錯。”既然回了京城了,那不能白走一趟。

聽著這些葷食,吉家兩老開始還稍有詫異,可轉念一想,又覺沒什。酒肉穿腸過,佛在心中留。都這把歲數了,活得就是個自己,清規戒律誰愛守誰守。

楚鎮中笑道:“醬菜留著,明早上就粥吃。”

輕嗯了一聲,方圓站起身,和不孝徒比了比,然後理直氣壯地說:“你給為師拿兩身衣裳過來,為師不遠千裡地投奔你。之後吃穿住,就全賴你了。”

瞧相公的臉色,吉安忍著笑,直覺騙婚團夥要內訌了。

擼了一把腦袋,方圓不介意道:“錦袍也行,一會為師把頭上這半寸長的發剃掉。”如此…他還是個老和尚。

楚陌不理他,往後罩院,對空說了句:“進宮請皇上送兩身僧袍來。”他的衣衫都是安安給做的,都是他的,誰也彆想。

後罩院,小虎子還是頭次來,兩眼睜得大大的,小腦袋扭過來扭過去:“呀。”

吉安指撥了撥兒子的肉臉頰:“我一會給師父也裁兩身,算是咱們孝敬他老人家的。”正好最近也空。小虎子不認生,家裡誰帶都不鬨。白天除了吃奶,旁的時候幾乎落不到她手裡。

雖不太高興,但楚陌也沒攔媳婦。

前院,楚鎮中給方圓安排在了西廂南屋,領著人看過屋裡後,便立馬請教起了給小虎子取大名的事兒:“親家說讓陌哥兒來,可陌哥兒拖拖拉拉大半月了,還沒個準。我識字又不多,這活兒也乾不了。”

“讓他爹費心思吧。”方圓怕自己給取了,不孝徒不用。他的“師尊”顏麵僅剩針尖那麼大點了,還不能再糟蹋。

想想小玄孫才三個月,楚鎮中歎氣:“行吧。若到周歲還沒大名,您就給拿主意。”

鎮中真是太拿他當回事了,方圓端起茶小抿一口。他要拿得了不孝徒的主意,肯定先讓其對著他叫一百聲師父。

就在幾老喝茶閒聊時,魏茲力帶人圍了京郊燕離山。今日他難得穿了鎧甲,才要上山,就見探子回來了。這麼快,心知不妙。

“大人,燕離山上穀木庵塌了,庵外寒竹,全被斷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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