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高警惕,緩步上前。楚陌看地上血在外延,便知她傷處還在流血,那該是剛死。再觀她摳著石壁的手成爪,不是死前異常疼痛便是非常憤怒。軟劍伸到她喉下,挑起她的臉。
疏眉三角眼,鼻梁不高唇豐厚,是那種丟在人群中不易引起主意的長相。兩眼凸起,其中還殘留著驚恐…意外。目光下落,心口都被血浸透了。查過婦人,又瞧向石壁。
這是條通向西的斜道,寬三尺,並不窄。婦人受了重傷,察覺有人來,往西逃,又被人一著斃命,那她怎趴在石壁上?除了石壁,其周遭沒有旁的掙紮、打鬥的痕跡。
一盞茶的工夫,方圓尋來了,下瞥了一眼,不多問一句,便與已收回劍的楚陌一道離開。這座壽山嶺裡…被老鼠打了洞,可以預見一會不孝徒又得埋汰他。
才出了壽山嶺,楚陌便問:“還要去禾祥院嗎?”
“去。”方圓往東:“那些東西都是…我陪毓兒埋的,很零散。除非他們將禾祥院全刨了,不然肯定有遺漏。”
毓兒,是老和尚的兒子。楚陌不再言語,心裡開始想石壁。那石壁上應該有暗門,估計就在婦人趴著的那塊地兒。若這條斜道有,是不是意味著其餘七條也有?它們都通向哪…
楚府裡,吉安抱著小虎子還站在簷下。大的犯困打哈切,小的兩眼炯炯,仍盯著二門的方向。吉孟氏洗漱好,絞乾發,便過來正屋:“娘抱一會,你歇息會兒。”
小虎子到了姥娘懷裡,繼續盯門。吉安瞧他這樣,戲言道:“怪我,我之前不該說要逮他們個正著。”低下頭在兒子小懷裡拱了拱,再次對自己發誓,明天…明天白日裡一定不能再讓小東西多睡了。
等到亥時初,終於將人給等回來了。楚陌黑著張臉走在前,身後跟著正傷懷的方圓,其手裡還提著隻小布袋。
“噢,”見著爹,小虎子立時便棄了姥娘,小身子衝向前。楚陌快步走近將他推回嶽母懷中:“你不急,待爹換洗後再抱你玩。”
吉安已經感知到氣氛不對了:“我讓廚房給你和師父備水。”才抬腿,橫來一手,將她攔下。
“這個是予你和小虎子的。”方圓一個眼神都不想勻給不孝徒。真真是長了眼隻為好看,一點不識貨。挖出一袋珠子怎麼了?他以為三歲的小娃藏寶能藏些什麼?挖出的十八顆珠子裡,好歹也有一顆小虎子拳頭大的夜明珠。
夜明珠…萬金難求。
吉安看了一眼楚大老爺,不知這師徒又是因什麼鬨了不快,笑著道:“多謝師父。”瞧外露的形狀,裡頭裝的應都是球體。
方圓瞥了一眼不孝徒:“夜明珠是給你的,剩下十七顆東珠等小虎子長大些,給他鬥珠子玩。”
夜明珠?吉安拿著的布袋有些燙手了:“太珍貴了,我不能收。”
“收著吧。”楚陌沒好氣地說:“這些都是你相公從各個旮旯裡刨出來的。”還有七十三顆仍躺在賢王府禾祥院地下,他是不會再去刨了。
看了眼沾滿塵的黑靴,吉安坦然收了:“你們先進屋歇會兒,喝杯水潤潤口。”
楚陌跟兒子對望著,神思又回到了賢王府壽山嶺。挖完珠子,他們又往壽山嶺走了一趟,那具屍身已經不在了,連痕跡都被清得乾乾淨淨。看來為了以後一家老小在賢王府住得安心,他得下點工夫了。
一夜好眠,次日辰時,方大娘和宥大嫂采買回來就跑去正房。
“不知是誰透的風聲…南市都知雍王和謝家二姑娘在羲和園裡…”宥大嫂兩手合在一塊,十指交叉:“這樣了。現在外頭全在可憐雍王妃。”
吉安憐憫不起來,她倒覺雍王是謝家二姑娘最好的歸屬了。哪有一個好姑娘…會惦著彆人的夫君?為著私欲,甚至不惜害人性命。而她又何曾招惹過謝家?
落到自己親姐姐手裡,隻要安分,日子不會難過。但怕得隴望蜀,那下場就難說了。
風聲一出,雍王府也乾脆,五月初八天沒亮就將人抬進了王府。叫吉安發笑的是,這天一亮,她男人還沒起,門房就來報說謝家下人送信來。問信兒呢?門房道,送信的人兒說主家交代了必須要親交到楚大將軍手上。
“你讓他回吧,我們楚家與碎花胡同謝家沒這麼大交情。”
“夫人就該這般。”門房後退兩步,轉身快跑出去。都什麼人呀?之前謝家二姑娘身邊的婆子去告禦狀,可是說得清清楚楚,她家主子要害北伐軍主帥楚大將軍夫人。還敢送信來?真是沒皮沒臉。
一刻後,方管事又跑來:“夫人,謝家的下人不走,就坐門外守著,說今日不把信交到爺手裡,他沒活命。”
吉安坐榻上翻著江南送來的賬本:“也對,他是依命行事,那我就不為難他了。”合上賬本往內室去,到裡間見楚陌已經醒了,正聞著小虎子的小嫩腳丫,走近小聲問道,“臭嗎?”
“都說嬰孩是奶娃,一點不錯。”楚陌躺平:“小虎子腳丫都散著奶香。”抓住媳婦的手,拉近聞了聞,在掌心重重嘬了一口。
趁機掐住他的下巴,裝模作樣來回細看他的臉。吉安鎖著眉道:“謝家有信給你,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送到你手上。你快起來去接信,我也好奇那信裡到底寫了什麼秘密。”
楚陌笑道:“謝家病得不輕。”右手裡的小腳丫動了,立馬鬆開。抬身拉媳婦坐床頭,枕在她腿上,看醒來蹬腿伸懶腰揉眼睛的小奶娃。小胖腿一蹬,使了好一番大勁兒,還是沒能側起身。躺平又伸個懶腰。揉了揉眼睛,轉頭看向爹娘,哈一聲笑起,翹腿蹬腳。
最近小虎子在學翻身,家裡幾老輪流給他表演過。幾日下來,小虎子有事沒事就想側個身,可惜隻成功三回。吉安托起楚陌的頭,跟兒子說:“肯定是沒吃早飯,沒力氣,咱們現在就吃早飯。”
兒子被抱去喂奶了,楚陌臉沉下,掀被起身。穿好衣衫,洗漱後去府外拿信。信到手,也不拆。媳婦說了她也好奇,那就等小虎子吃完奶,由她來拆。
看完信,吉安認同楚大老爺之前說的那話了:“謝家二姑娘確實病得不輕。三月頭樟雨去告禦狀,那母女倆說樟雨與我有私怨,是在給舊主報仇,與她們無關。我這呢,母子平安,也拿不出證據坐實她們的罪,隻能放過。
現在自個遭殃了…就說是我下的手。我與她無冤無仇的,瘋了還是癲了,去算計他們?有證據嗎,沒證據這可是誣告?”
“把信拿上。”楚陌抱著吃飽的小虎子,往小書房:“我們在信兒最後添句話,給雍王送過去。”
正合她意。吉安在後逗著小虎子:“就那些皇親國戚…一個個身邊都密不透風的,誰能算計得了他們?”還是在茶水裡下藥,要真這般容易,皇室早死絕了。
看他家安安多通透,一針見血。來到案後,將小虎子放在太師椅上躺著。楚陌接了遞來的信,提筆在信尾直白寫道:“雍王爺,楚某內子不幫你背過。”待墨跡乾了,便叫來辛語。
吉安鄭重道:“一定要交代方管事,這信必須親手交給雍王。見不著人,不撒手。”
“姑放心。”辛語將信折好裝回原來的紙封裡,口都懶得封。
京裡都知楚陌不好惹,方管事去雍王府送信,沒人敢為難。信送出後,也沒人在意雍王看完會是什麼心情。吉安忙著帶孩子,楚陌用完午飯便往宗人府大牢去。
宗人府大牢為關進奎文,把旁的犯人都移去了刑部大獄。京機衛統領魏茲力似知道楚陌今日要來,一早就等著了。見到人,拉著進了自己在這設的臨時居所。
門一關,他就差套楚陌耳上問:“你跟我交個底兒,牢裡那位還能出去嗎?”
楚陌沒吭聲。
心一沉,魏茲力有底兒了:“你進去吧,我現在就調集人手,把這堵得風都吹不進去。”
楚陌跟著他出了門,一人往牢裡去。宗人府大牢多是關皇室中人,這裡很乾淨,也不陰森,明顯比刑部大獄要好得多。進奎文現還不是犯人,他隻是被拘禁在此,故外頭的京機衛也不敢為難。
順著道往裡,楚陌沒收斂腳步。
進奎文被關在最裡最大的那間牢房,著一身便服,正拿著本書在閱。被關了這麼些日子,麵上不見憔悴,神色怡然。聽到腳步聲,放下書。見是楚陌,不禁露笑,背手走到鐵欄邊。
楚陌站定在一步外,與他麵對麵,看過牢中床鋪、書案、油燈,回視盯著他的進奎文:“待這裡,心還平靜嗎?”
“你說呢?”進奎文意有所指地垂眼看自己白了不少的胡須:“才被關進來時,我整夜睡不著。不過隨著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我倒是放開了。”粲然一笑,“還未恭喜你,漠遼都降了。”
“現在尚太早。”楚陌看過進奎文的眼,又觀他的鼻口:“等我填了老和尚的遺憾,你再恭喜我吧。”
進奎文眼睫一顫,心不受控地縮起:“老和尚是…程隱太子?”
“是。”楚陌的目光又回到了他眼上:“老和尚有三恨,一恨胡虜,二恨自己,三恨…黎永寧。”
雙目一緊,進奎文麵上沒了笑,久久才道:“皇上把我關進來,就沒打算放我出去。”
語調肯定,他還不癡。楚陌沒否認:“我今日來就是要告訴你一事,景程隱隻有一子,乃他親迎回的妻子蘇婧圓所出,名景鐘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