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 111 章(2 / 2)

楚府小園裡,未染滴血,仍然乾淨。楚鎮中抱著小虎子走出西廂,叫來辛語,讓她把小虎子送他爹娘身邊去。

小虎子頭從左轉到右,兩眼滴溜溜的,像是在尋著什麼。

周老管家瞧著嘴就沒合上,看著辛語丫頭將小人兒抱走:“小心腳下台階,看著點。”

“放心吧,迅爺爺,我就是把自己摔沒了,也不會讓小虎子損分毫。”

汪香胡同靜悄悄的,凝香公主在車輦裡雙手緊抱著自個,急喘著息。直到正午時分,才來一隊京機衛。

宮裡景易聽說了事,都想拍案叫好,隻殿下還有大臣在,思及善之之前予他說的計策,費力擰起長眉,低聲斥道:“胡鬨。”

這聲胡鬨,內閣幾位左右相視一眼,也不知皇上斥的是北漠刁蠻公主還是宣文侯濫殺?

嫡孫在刑部獄中蹲了一月,張仲見老不少,麵上暗黃,老眼泛渾。瞄了一眼殿上,心裡也拿不準。琢磨著胡虜都帶刀闖入宣文侯府裡了,宣文侯要是能忍下這口氣,那以後誰闖他府,他都得忍著。

胡虜闖得,還安生無恙地走出。難道大景百姓就闖不得嗎?

商議了列單談和的事,景易去了坤寧宮,見他家小大正抱著塊梅花糕在庭裡看幾個小太監蹴鞠,笑得嘎嘎響,不由生愁。這都快兩歲了,鬥大的字不識一個。等兒能幫著分擔國事時,估計他這老父親頭發也見白了。

“父皇。”小大歡快地挪腿,東倒西歪地跑去迎接。皇後蘇齊彤也聞訊走出殿:“臣妾請皇上安。”

一把提起兒子,抱懷裡。景易上前拉了皇後:“朕有事要跟你說。”擺手讓伺候的宮人退下,吃了兒子送到嘴邊的一小揪梅花糕,將他交於小尺子帶。

進了內殿,皇後親淘了塊方巾,為皇上擦手。

“八月初一的宮宴準備得如何了?”

“昭寧殿清洗了三回,菜品單子也都列好了。皇上放心。”

“你做事一向周全,朕放心得很。”景易不放心的人在宮外:“這回宮宴,王公大臣都會攜內眷來。無意外,楚小奶奶也會進宮。她若有什麼異常行為,你彆見怪。”

蘇齊彤眼波一晃,抬首看皇上:“那就請您給臣妾說說,到時臣妾也好配合著來。”

還是他的皇後最善解人意,景易抽走她手裡的方巾,丟進銀盆裡,攬著人往鳳榻邊坐:“還不是那一出兩出給招的,楚小奶奶不想防賊了,她要主動招賊來…”

宣文侯濫殺外邦來客,到底是在京裡吹起了點風聲。北漠使臣上告,要大景皇帝予說法。以永寧侯、輔國公為首的一眾武將,大斥北漠張狂,任侍衛帶刀強闖北伐軍主帥府邸,以為侍衛被殺實屬活該。

也有官員,直言宣文侯行事過了。朝裡爭議激烈,民間也是眾所紛紜。京中形勢緊張,亦影響到了陝東遲陵縣。

知道他們前腳走,後腳皇上就給女婿賜下兩美,吉家二老愁眉不展。才歸家裡,黃氏還挺安靜,這叫他們鬆了口氣。可最近黃氏又犯病了,夜夜發夢魘,說欣然找她,哭鬨著要上寒因寺給然丫頭做法事。

做法事…這眼瞧著就是信旻的婚期了,現在做法事,也不合適。隻黃氏見天哭鬨,還總抱著肚子,說欣然鑽她肚裡,她懷了鬼胎。

嚎的那些話,聽得吉孟氏都發寒,好在趕考的幾個全不在,打擾不到。要請大夫來給她瞧,她跟瘋了似的,撒潑打滾,不允許。

今兒又聞那外邦的公主欺上小妹門了,朱氏就提議去一趟寒因寺,給吉安一家求個平安符。

吉孟氏也有心:“也好。”她都後悔回陝東了。府裡多了兩個礙眼的東西,丫兒不定受多少氣。瞧著皇上像是個好的,怎這麼拎不清?但願陌哥兒彆負了丫兒,不然依丫兒那性子,怕是要自個過自個的了。

唉…不該回來的。他們不念家裡,方圓大師就還在京裡。有他老人家在,皇帝也不敢亂來。

吉忠明讓燒些吃食帶上:“也許有緣,還能見著方圓大師。”

“對,”吉孟氏一拍腿:“我去做,方圓大師什麼口,我清楚。”

洪氏跟上廚房:“我給娘打下手。”最近京裡一天一消息,不止家翁,就連她親爹都在碼頭那高價租了個鋪子,不想著買多豬肉,專門留意往來的消息。小妹那富貴,也不是容易享的。

挑在七月二十八這日,吉誠、信耘各駕了一輛馬車,一早送他們往善林山。臨八月,天清爽了,善林山香客熙熙。

一路上黃氏不作聲,安穩坐著也不動。就是…她那一身的脂粉氣太濃烈了,熏得與她同車的朱氏、洪氏都犯嘔,再加顛簸,腹中酸水更是往上湧,頭暈目眩。好不容易抵達山下,妯娌兩趕緊跳下車,大吸好幾口新鮮氣,這才緩過來。

調頭看車裡,她們也不知說什麼好。來寺裡拜佛,黃氏把臉塗成牆,心誠嗎?就不怕佛主不喜?

三十好幾的人了,又不是大姑娘,臉上難看些就見不得人了?

車裡的黃氏,近一月鬨得不輕,消瘦了不少,臉上的皮沒收好,都掛拉下。跟個木頭架子似的,挪動起來一手捧腹,像是顧忌什麼,身子僵硬地下車。

吉家二老沒等他們,早一步上山了。他們想去寒竹林陋室看看方圓大師在不在。到山上一問,小沙彌說大師出行了。兩老有些失落,拎著的膳盒裡還有特地跟京裡方大妹子學做的素齋。

黃氏沒見著菩提樹下解簽的老僧,連簽都沒求,拜佛燒了經書,誦了有一個時辰的經文,身子不支才起。歇了半個時辰,又到佛前繼續誦經。

一行直至日頭偏西了才下山。這時香客已經都走得差不多了,他們老的老病的病也不急,慢慢行。黃氏神情未好,勞累一天,還差了不少,泛黃的兩眼留意著周遭。

下到半山腰,坐下歇了一會,又繼續往山下。快至山腳時,一人從身邊過,幾人低頭看著腳下路,也未留意,唯由洪氏扶著走在最後的黃氏突然頓足,眨了眨眼睛,猛地回頭看向那走路輕飄,大甩寬袖的糟老頭。

是他嗎?不敢肯定,但心裡有個聲音告訴她,那人就是二十前,她臨嫁進吉家時,上寒因寺上香遇到的遊僧。掙開洪氏,疾步追上。

“大師…大師等一等。”

上山的老頭,聞聲腳不停,還走得更快。洪氏去追,可彆看黃氏病著瘸著,這時她腿腳尤其利索。

黃氏像是瀕死時窺見了生機,在快追上時一個撲倒抓住老頭的一隻腳脖,哭求道:“大師,求求您救救我,我懷了鬼胎,快不行了。”她小腹日日疼痛,明明落了胎,但肚卻漸漸鼓起。一定是那個嬰靈,他不甘心。他要索她命。可…可她不能留他。

“放開,你認錯人了。”糟發遮麵的老頭氣惱,一腳將她踹開,不知為何他心剛剛徒然抖跳了兩下,抬眼看山上,甩袖回頭。

吉忠明一行看著他匆匆走。

黃氏緩過來,再次追去:“大師,我沒有認錯,你給我指點過迷津,是你說的我…”一下閉緊嘴,急追在後,“我們二十年前在這見過。”追上,再次扯住他的寬袖。“你看看我,我沒怎麼變,你一定能認出,求求你救救我,我一定千恩萬謝。”

就在糟老頭厭煩至極時,聞一聲鷹啼,腳下一頓,忽地抬首上望。糟發下兩眼,左眼完好,右眼無神。黃氏見之,更是興奮,她沒錯認。

見一雙白鷹盤旋,糟老頭雙目一緊,揮開婦人,急奔下山。黃氏好不容易遇見他,哪會輕易放過:“大師,相見即是有緣,你要渡我。我沒認錯,你右眼有疾…”

糟老頭歹運,才到山下,就逢迎麵來的銀袍長眉須老僧。一見此人,糟老頭子不禁後退兩步,身後黃氏還在喊,他往左急去。

“黎應岷。”方圓雙腿頓時如影,閃身飛掠追上:“哪裡跑?”上空白鷹不再盤旋,疾衝在上,追著南逃的糟老頭。

糟老頭慌不擇路,心中恨極那婦人,右眼裡的琉璃球顛出眼眶,一腳踩上跌飛出一丈遠。顧不得疼痛,爬起才要跑,頸口一涼,腳步頓住,左眼下望,薄如蟬翼,劍身不及小兒指寬的劍橫在那。不用右望,是景程隱。嘴抿起,又立時張開。

“啊……”

一聲慘叫驚得荒林中鳥四散。

糟老頭一灘爛泥一般攤躺在地。方圓撿起剛丟下的劍,纏回腕上。取了彆在腰上的犍稚,蹲下掐了老頭的下巴,就開始敲牙。

“景程隱,你要殺就趕緊。”糟老頭滿嘴血,笑得癲狂:“彆再被我逃了。”

方圓冷笑:“你骨頭架子都被我卸了一半了,我倒看你能逃去哪裡?”他要謝謝黃氏,目光定在這張醜臉上。要不是黃氏在那叫“右眼有疾”,他還真不定能認出這狗賊,一把抓了黎應岷的發套。

“啊啊…”黎應岷終是忍受不了口齒間的劇痛,痛嗷哭泣。

“彆哭。”沒抓到時,方圓想過將他活剝,但這會抓到手了,將他活剝的心卻不那麼強烈。他要帶他回京城,掛在崇文門上晾著,晾到黎永寧被抓那日。

黎應岷像是看出他所想:“你…你彆指望用我引黎永寧那死丫頭了嗚,她不會顧念的哈哈…景程隱,你以為我的右眼是怎麼被掏的?”

方圓不理他,將他翻過身,一掌震碎他的腰骨。又是一聲淒厲慘叫,黎應岷嗷嗷哭:“快殺了我。景程隱給你妻兒報仇…三奇之害,是我出的主意。想想蘇婧圓,想想你兒子景鐘毓…”

“正是要報仇,我才不能讓你死得痛快。”方圓眼如古井,幽深陰沉,想到什麼驀然笑開:“黎應岷,你知道剛在寒因寺攔下你那婦人是誰嗎?”

“嗷…”身子微微一動,疼刺骨。黎應岷算知道什麼是生不如死了。左眼暴突,血絲迅速爬上瞳孔。

方圓拉起他的耳朵:“那婦人就是我徒兒媳婦的三嫂,隨她一塊的全是吉安的至親。”見他梗住氣,心裡快意,“你是不是後悔逃離善林山了?哈哈…”

景程隱不是善人,相比抓他,普通百姓的命在其眼裡,根本不值一提。故之前他才沒去浪費時間抓人來挾製景程隱,因為知道那不頂用。可若是吉星的至親…追悔莫及。

荒野之中,哭嚎更是悲傷。

京裡,楚陌接到信時,已是兩天後。聽說黎應岷在遲陵縣落方圓師父手裡了,吉安直歎命運弄人:“竟是黃氏敗了他?”無法想象。

“因果報應罷了。”楚陌將信交給花朝:“送去給阿姐。”

“是。”花朝壓不住喜意,應天被抓,姥娘一定高興不已。多少年了,還以為難活著。老天憐癡人。

也是,吉安認同:“他要是沒招惹過黃氏,黃氏能纏上他嗎?隻他去寒因寺做什麼?”

“我師祖正同好遊曆,但他坐化是在善林山。高僧修有舍利,有傳舍利富蘊佛法。黃氏說她二十年前,就在寒因寺附近遇見過黎應岷。那時距我師祖坐化十餘年,肉身已腐化。他應該是去找舍利的。”

楚陌輕嗤:“這回又去,大概是上回沒尋著。”

師祖正同因盛名在外,他坐化的地兒隻有幾人知,埋骨地更是僅有老和尚、他和皇帝、皇家暗衛知。老和尚說黎應岷會被他輕易抓到,是因踩了自己的眼珠子,滑倒摔了一跤。

這非一般倒黴。看來是造了不少孽!求舍利…是要消孽嗎?想得倒美。

“兩個老妖,抓到一個。”吉安頓覺鬆快不少,去理攤在床上的衣裙:“明天就是宮宴了,能不能把聖潔的光輝形象打出去,就在此一著了。”自上回強闖後,凝香公主就再沒來打攪過了。

但這不表示她放棄了嫁楚陌,相反其是越發堅定所想。現在滿京城的人都知,北漠公主戀慕宣文侯,為了他不惜來和親。

好一個不要臉的癡情女子!她還活生生的呢。吉安冷瞥了一眼楚侯爺,遲早她要把他那張臉熬成滿布皺紋。

楚陌鼓嘴:“我還是太善良了。”良善到一些人以為他是屬算盤珠的,可任意撥弄。抬眼看媳婦拿衣裙往鏡前,他明天不太想帶上她進宮。

察覺目光,吉安回頭看他:“怎麼了?”

不帶上,好像也不行。楚陌笑了:“很好看。”說過的,要允許她深入了解他。

次日寅時,吉安就起身洗漱了。她起來,楚陌也睡不著,乾脆一道。洗漱好,坐到妝奩前。才拿起梳子,惜苒就領了一人入內。不等吉安問,站在後的那位稍抬起首,屈膝行禮。

“樟雨拜見侯夫人。”

有些意外,吉安看向惜苒:“什麼時候送到的?”

惜苒笑回:“夜裡。”

“來了正好,給我梳頭上妝吧。”

樟雨卻未起,改蹲為跪三叩首:“奴婢有罪,侯夫人大量還能想著奴婢,是奴婢的福氣。奴婢也不求戴罪立功,隻望能報得滅門仇。大仇得報後,奴婢也不為難您,自會了結,償了欣然姑娘的命。”

她曾經也有真心待過吉欣然,可吉欣然朽木不可雕,太不中用了,總是沉浸在一些莫名的臆想裡,叫她無力。她年歲不小,是真怕大仇沒報,人就沒了。

“這些以後再說。”楚陌扣好玉帶,看了一眼樟雨。她還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