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 113 章(1 / 2)

魏茲力送消息來時,吉安一家正在用晚膳。他倒想摸副碗筷自坐下吃,可見著坐在楚老太爺上手的那位主兒,立時將雙腿並好,端正身姿。

楚陌咬掉了紅燒肉肥膩的部分,將瘦的放進他媳婦碗裡:“你說祁澍將人送來的?”

“對。送到南謙門,已經確定身份。費遠光費遠陽昏沉著,還沒醒。”魏茲力頭皮發癢,目光帶著好像沒什麼胃口的楚侯夫人。今日又鬨了一場,可這會瞧他們兩口子也不像過不下去的樣子啊…難道是因方圓大師回來了?

吉安這會確實沒胃口,下午淋雨回來,她被楚陌盯著灌了兩大碗薑湯。現在嘴裡還都是老薑的味兒。

祁澍,前大理寺少卿祁中垣和已逝原配費玉寜之子。那麼多人沒尋著梁啟絹的兩子,卻叫他逮著了。楚陌露笑:“你放祁澍走了?”

“我不想,他也沒走。”魏茲力眼看方圓大師:“統領京機衛十年,我是看出了為什麼曆史上名將都寫得一手好詩詞。沒有滿腹經綸,哪來深謀遠慮?像祁澍這樣的,臉上有瑕,文官路肯定不通了。但咱們武將不在乎這個。他想進京機衛,我惜才,何樂而不為?”

這話是說給方圓師父聽的,吉安夾了碗裡肉送進嘴中。

“你確定他是想進京機衛?”楚陌瞥了一眼洋洋自得的京機衛統領。魏茲力的兒子魏東宇,十三歲就進了皇帝密衛營。不出意外,這回大事了,其就該入京機衛。京機衛的首領,全是出身皇帝密衛。

魏茲力臉一拉,不甘願地說:“祁澍想見你。”要不是城門有守衛,進出必查,他估計祁澍能把人直接拖進汪香胡同。

“知道了。”楚陌看向老和尚。

方圓吃著燉得極軟糯的小豬蹄,眼也不抬:“明日將姓費的兩小子同黎應岷一道掛安崇門上。彆讓他們輕易死了。”也彆跟他說姓費的兩小子無辜,他們從梁啟絹肚子裡爬出來時,就有罪。

“是。”魏茲力又看了一眼楚陌兩口子,心裡更疑,拱手告退。

二十一日一早自安崇門進出京的百姓,就發現城樓上吊著三人,一老兩小,議論紛紛。

“這是誰呀?”

“不知道。但吊城樓上,肯定犯事不小。”

“哎哎…你們看那個手拿長竹筒的是…是宣文侯嗎?”

“好像是他。官員裡沒有他這麼俊的。那侯夫人也是,有這麼俊的相公,多幾個姐妹享怎麼了?這三人是他吊城樓上的?”

“他怎還有心在這?那位昨天不是又哭鬨了,說是不想跟他過了。他拿孩子做威脅,把人帶回去了。我就看不懂了,你們說那位手裡是不是握了他什麼把柄,不然他圖什麼呀?”

“天下間美人多得很,就以他的才貌權勢,還不是應有儘有?”

城樓上,楚陌拉長千裡眼,城裡城外地掃視,捕捉可疑。城下百姓蜚語,他也聽見了些,全記在心裡,等會回府尋他媳婦說道。

張仲在知梁啟絹的兩兒子已經被抓到,欣喜有遺憾也有。欣喜朝廷離鏟除前朝餘孽更進一步,遺憾…那兩人非他拿下。

“爹,我已去信讓二弟回來了。”這些日子奔走,又沒睡一個踏實覺,張恒安眼見消瘦,在心裡不止一回怒罵孽子。可罵完,還是得想法子救他。

倚靠太師椅背,張仲朝上長吐一口氣:“與漠遼夏疆的談判還在繼續,老夫力持一步不讓,照單來。若是能談成,也算是功勞一件。”

那回宮宴,宣文侯一力震懾住了四國。但單子上所列,於四國又確實苛刻。四國使臣現抱在一塊,抵死爭辯,企圖縮減列單。叫他鬆口氣的是,宣文侯那頓發作之後,再不插手談和事。

張恒安見父親疲累,心酸至極,跪地掉淚:“兒子不孝。”

“彆說這些沒用的。派人去南懷,找梁貢淮。梁貢淮與梁啟絹一道長大,問問其有沒有見過與梁啟絹往來密切的老婦?”張仲閉目,宣文侯乃程隱太子的弟子,他都將人掛城樓上了,想來也是沒法子。

前黎朝永寧公主,藏得是深。進奎文長得也護母,臉模子竟全似了黎應岷。

“是。”張恒安爬起,擦去眼淚:“兒子告退。”

聽著關門聲,張仲長吐一口氣,慢慢睜開老眼,伸手拿了書案上那封朱正傾送來的密信。這信是從攏北傑陽來,報駱斌雲失蹤案進展。

思及宮宴那日,皇上對宣文侯作為的怒顏,他…將信丟回案上,朝著門口叫到:“向東。”

“老爺,您有事吩咐?”守在門口打扮似田紳的中年男子入書房。

張仲斂目:“你帶人去攏北傑陽收拾個人。”

在城樓上待了一上午,沒什麼發現,楚陌便回府了。府中吉安正與辛語、花朝幾個商議著給信旻成親的去禮。

“因著愧對我,宣文侯爺有意補償,所以給內侄成親的禮要實在。”

楚陌進門就聽到這話,笑著搖首走到盆架那,衝還坐在榻上的吉安道:“快點過來伺候我。”

“好嘞。”吉安放下單子,就歡而快地上前:“侯爺今天洗手,是想用牡丹花皂還是甘菊香皂?要是兩樣都不喜歡,我可以奉上珍藏的牛乳皂,保準您洗完的手,比小虎子還細膩嫩滑。”

將人攬到懷中,楚陌配合著說:“隻要是夫人親自給本侯洗手,用不用皂,本侯都心裡淌蜜。”

笑鬨過後,吉安說起正經:“三哥歸三哥,信旻那孩子我還是挺喜歡的。他又是三房長子,以後要頂立門戶。這回去禮,我們內裡不走虛,給點實在的。再看庫房有什麼用不著的大件,搭上幾樣,做個外樣兒。你說呢?”

“聽你的。”楚陌沒意見:“禮著周明送,等信旻成完親,就把爹娘帶回京。”

“這個看兩老怎麼想吧。”吉安感謝方圓師父。他老人家雖提早回京,但卻將跟著的暗衛留在了陝東,還著寒因寺方丈看顧些吉家。“你說梁啟絹會出現嗎?”

楚陌說不準:“我想應該會,你忘了費還是自殺。”這說明…梁啟絹對費還並非無情無義,至少她讓費還死了個明白。

黎應岷三人在安崇門城樓上吊了一日,津州費家大房人進京認出了費遠光、費遠陽。一夜後,人儘皆知城樓上吊三人,是為逼梁啟絹現身。這梁啟絹可了不得,朝廷懸賞百金緝拿她。

可過去這麼些天,愣是沒拿住。

京南郊紅玉村尾,雞打鳴,有婦人就起身了。點燈洗漱,燒水準備早膳。早膳將好,聽主屋起動靜,婦人立馬兌了水,端進去。

“你放著吧,本宮自己來。”

“公主,今天讓奴婢再伺候您一回。”

屋內沉凝片刻,傳出一聲幽歎,跟著道:“決定了…要去看看孩子?”

昏暗的燈光下,梅餘馨眼中淚閃閃,遞上溫熱的巾子,跪下淒笑:“他們的命是奴婢給的,苦也是奴婢帶來的。奴婢這個做娘的,看不得他們苦痛,又…又救不了他們,隻能給他們個痛快死。”

著黃色裡衣坐在床邊的黎永寧,麵上亦不好:“是本宮無能。楚陌大奸,他但凡將人換個地兒,本宮還能設法拚一拚,救六哥和遠光遠陽。可偏偏是城門之上,眾目睽睽下,本宮是一點法子都沒有。”

梅餘馨低泣:“奴婢不求,隻想再伺候您一回。”

“梅兒,本宮也為人母。”黎永寧凝噎:“明…明知這是去送死,雖想阻止,卻又知攔不得你。”

“公主且放心,奴婢…”梅餘馨心裡悔,她不該心存僥幸,生下孩子:“奴婢絕不叛了您。”

黎永寧搖首:“不要犯傻,他們問你什麼你就答,據實答。”看著梅兒驚愕,不由生笑意味深長道,“本宮在此等他們。”

此舉沒叫梅餘馨心暖,反而腳底發寒。公主…是要用她到死?嘴裡更苦,她彎唇笑之,也罷,就算報養恩吧。最後她還想提醒一回,算是全了多年的主仆情。

“奴婢不在您身邊,您也說了楚陌大奸,遇著什麼事,一定要三思再行。”

眼睫一顫,黎永寧知道她是指什麼:“吉氏嫁楚陌,原就屬高嫁。如今楚陌身居高位,又手掌重權,她更是微末。要是再沒個好名聲,那日後宣文侯府還有她站腳的地兒嗎?”

“理是這個理兒,隻奴婢總覺不對。”梅餘馨凝眉:“景程隱就是癡人,他養出的弟子…會多情?且在宮宴上當那麼些王公大臣的麵兒,他因吉氏委屈就殺了北漠公主。奴婢覺他對吉氏情深。”

“不是情深,是他娶不得北漠公主。景帝倒是希望他娶,可若娶了,三十萬北伐軍就得交出來。”黎永寧篤定道:“他表情吉氏,殺北漠公主,不但能保得三十萬北伐軍,還可趁機大貶漠遼夏疆,造盛名。”

梅餘馨眉頭仍舊緊凝。

黎永寧歎:“女子重情,男子重名重利。吉氏小家出生,未受大家禮法教,鐘情楚陌,不容妾室通房,合情合理。你安心吧,本宮會謹慎行事。”

“謹慎點好,小心駛得萬年船。”

暴雨後連著三天烈日,楚陌再上安崇門城樓,才拿出千裡眼就聞黎應岷有氣無力地說話。

“她不會來的。你們還…還是彆廢力氣了。本尊這隻右眼…就就是在黎永寧逼迫下挖掉的。她舌燦蓮花,拿捏我我不能生養,再為為黎氏留下血脈,要我我護她兒。”

黎應岷哭笑:“那時候進奎文雖像我,但畢畢竟還小,天長日久哪有個準。她她逼我挖去右眼,實則是為殘部。男尊女卑,我不殘不死,黎朝的殘餘勢力又又怎麼會效忠她。哈哈…誰誰要那殘部,本尊本尊誌在高遠,誌在贏景程隱,哪哪怕一回。”

楚陌聽而不聞,抽出千裡眼看遠處。掃視一圈,沒發現異常。也許是母子連心,就在楚陌要放下千裡眼時,一聲嚶嚀自費遠光口中溢出。他強撐著抬起頭看向西方。一個挎著竹籃的婦人慢慢進入視野。

唇角上揚,楚陌低語:“來了。”

看到掛在城樓上的人,婦人腳下急切。一隊京機衛衝出,拔刀以待。不等到城樓下,婦人就哭到:“對不住,娘對不住你們。”

百姓圍觀,指指點點。進到城門五丈地,梅餘馨跪下,放下籃子,仰望楚陌:“宣文侯爺,我既來了,就逃不了…”

“娘…”費遠陽落淚。

“我生他們一場,今天也許就是最後一麵了。你也有子,該能體會。我沒彆的給他們了。”梅餘馨側首看向竹籃:“這裡裝著我親手烙的餅,他們兄弟兩最愛吃。”

楚陌收起千裡眼:“拿下。”

“他們什麼也不知道,是無辜的。”梅餘馨看京機衛衝來,哭嚷道:“我來了,你儘管衝我,我求你放了他們。他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被摁在地,吃了一口沙塵。

“無辜?”楚陌背手看了一眼刺目的高陽:“原來你還知道無辜?那費玉寜、祁澍無辜嗎,三十年前閎衛府喪在瘟疫下的百姓無辜嗎?你有算過被你害死的人裡…有多少無辜嗎?”

停留的百姓,交頭接耳,皆驚於楚陌的話。他是在意指,三十年前閎衛府那場瘟疫是人禍?

梅餘馨掙紮:“放開。”

“將她吊在費遠光、費遠陽兄弟中間。”楚陌走向樓梯:“這也算是母子團聚了。”

“楚陌,我將我知道的全告訴你,你放了我的孩子。”梅餘馨嘶吼。

楚陌笑之:“我不信你的話。”

公主算計錯了,梅餘馨手腳被綁縛,她們從未看清過楚陌。

楚陌下了城樓,就拿了地輿圖,叫來了魏茲力。梅餘馨扮村婦,這算是給了他一個提醒。又是從西來,那方村落不少。

京機衛出動,不搜查隻張貼告示,到處宣揚梁啟絹同夥尚逍遙在外,要百姓警惕。見到眼生的人,一定要遠離,報官府。

陰暗的詔獄,七號牢房中的進奎文一身臟汙,苟延殘喘著,雙目中無一絲神光。他在等著今天的酷刑,可直至天黑都沒人來提他,心裡慌嗎?不慌,甚至在期盼,期盼著鍘刀快點落下。

夜半,魏茲力來了:“進大人,咱們換個地待。”

進奎文勉力扯起唇角,笑笑答道:“好。”

次日安崇門城樓上,又多了一個人。百姓見慣不怪了,隻想著這些人能熬到什麼時候?京機衛也夠損的,三餐不落地喂,屎尿全不管。反正掛在城樓邊,非正中,穢物也落不到人身上,每日一衝刷就行。

背著背簍賣菜買菜的老婦人,每日出入安崇門,麵上無一點異樣。沒人在意她,她也不在意旁人,隻看著路。

八月最後一日,楚陌黑沉著臉去早朝。起早出來遛馬的楊寧非,見楚小叔右頰上一道血痕拉至下巴,氣憤地撇過頭,就當沒看見他。